桃花渡系列故事之画皮

1
八月之初,阴雨绵绵,荻花城一连下了十几日的雨。
这日,午后初晴,茶楼没有客人,等雨从后山取泉水回来,进门的时候,恰好看到阿九软绵绵地趴在桌上,桌上的红泥小炉正煮着碧螺春,水汽氤氲,袅袅茶香,日光和岁月都有些模糊,茶楼温暖宁静。
而远处的菖蒲则四仰八叉地睡在她的软榻上。等雨浅浅一笑,走到阿九的桌边坐下,生出一种岁月静好的感慨。
此时,门口的风铃突然响起,带着雨后寒气的微风吹进来,不远处的竹林小道上,一个周身黑纱的绝色女子,擎着一柄油纸伞,挡着雨后氤氲的日光,风情万种地朝茶楼走来。
女子进门,阿九眉毛一挑,勾了勾嘴角迎上去,她只喜欢两种人:漂亮的男人和漂亮的女人。
“客官喝什么茶?”
女子收伞,风情万种地瞟了一眼桌上的红泥小火炉,笑了笑,“碧螺春。”
阿九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炉子上的茶水刚好二沸,随即展颜一笑,“好。”
阿九倒好茶水,端到女子面前,女子伸出葱白般的玉指端起茶杯浅尝一口,黛眉一挑,“好茶!”
“这是自然,都是阿雨从后面山泉里取来的水。茶用这山泉水泡才会这般馥郁芬芳。”
女子呵呵一笑,美目盼兮,流转生辉,风情无限,“不知茶楼可否让我借宿?”
“借宿?”
“不错。”
“这……我并非茶楼老板,不如我帮你问问老板如何?”
阿九满脸愉悦地朝等雨走过去,“阿雨,那位姑娘要借宿。”
等雨看了一眼阿九,又看了一眼那位姑娘,起身淡淡开口,“留下吧。”
阿九惊诧不已地望着等雨上楼的背影,她是见到了假的阿雨吗?不谈银子,不谈条件,仅这么一句轻飘飘的留下吧。
阿九在惊诧之中回到女子面前,“老板同意了,你留下吧。”
“多谢!”
2
第二日一早,阿九下楼就看见等雨已经坐在窗前的软榻上煮茶,红泥小火炉,碧杯橄榄碳,动作如行云流水,雅致优美。
阿九走过去,在等雨对面坐下,故意望了一眼窗外,“今日太阳是从西边出来的吗?阿雨竟然起了这么早?”
等雨抬头,浅浅一笑,媚眼如丝,望着阿九,欺身上前,“怎么?我不该起得早么?”
阿九望着眼前的等雨,不禁打了一个寒战,“该,应该。”
见阿九的反应,等雨满意地坐回自己的位子继续煮茶,阿九回神,伸手摸了摸自己臂上的寒毛,随后起身跳开,她一定是还没有睡醒,一定是!
“不对!”走上楼梯的阿九突然身形一顿,随后飞快地转身,身形一闪就到了窗前,她一把抓住煮茶的等雨,“你是谁?为什么要冒充阿雨?”
见右手被阿九抓住,等雨笑了笑,站起身,整个人散发着无边的媚惑之色,“怎么看出来的?不像吗?”
“你到底是谁?”阿九一脸戒备,眸带寒光盯着眼前的等雨。
“你弄疼我了。”等雨抽回手,黛眉轻皱,满眼娇嗔。“昨日还夸你美了,今日就翻脸不认人了。”
“你是昨天的姑娘?”阿九看着眼前的等雨眼中虽有诧异,面色却依旧戒备。
“嗯!”
“你为何要变成等雨的样子?你想做什么?”
“你不喜欢我变成她的样子吗?那我换成你的好不好?不过只能是明天了,因为我要一个晚上才能画好。”
“你说什么?你到底是谁?”
“你可不准赶我走,是你的老板留下我的。”女子答非所问,坐下继续煮茶。
阿九拿出袖中的折扇准备动手。
“你可别动手,打坏了东西可是要赔的。”见阿九拿出折扇,女子不急不慢地从壶中舀出一勺水,慢慢地开口。果然,她的话成功地让阿九放下了扇子。
“坐下来喝杯茶吧,她既然让我留下就必然有她的道理,你又何必着急呢?”见阿九收回扇子,女子满意地笑了笑,递了刚泡好的茶过去。
“你认识阿雨?”阿九接过茶杯在女子对面坐下,她既然这么大方地承认自己不是等雨,又不打算动手,显然并不是来闹事的。
“她起来了你自己问她。”女子对阿九柔媚一笑,阿九又是一阵寒毛竖起,这样的等雨真的让她无所适从啊。
3
午时,等雨下楼。
“阿雨,你总算起来了!”此时,阿九正提着一篮桃子从门外进来,见等雨起来立刻高兴地开口。
“嗯。”
阿九赶紧放下桃子快步走到等雨身边,“阿雨,那边是怎么回事?”
等雨看了一眼满脸写着要解释的阿九,并没有说话,而是转身上楼,不一会儿便穿了一件她平日极少穿的粉衣下楼。
“她从不穿粉色的衣服。”等雨一边下楼,一边淡淡地开口,却并没有做更多的解释。阿九则一脸不满意地跟在等雨身后,她很需要一个解释。
“她是一只画皮。”等雨走到桌边,终于在拿起一个桃子后淡淡地开口。
“画皮,你认识的?”
等雨抬头也眼看了一眼画皮,点点头。“师姐养的,性格有些顽皮,喜欢四处游走,应该过几天就走了。”
这时,画皮也正好朝等雨望过来,眉目流转,勾人一笑,还朝等雨举了举手里的茶杯。
等雨笑了笑,并不理会她而是转头问阿九,“可以用午膳了吗?”
“哦,已经好了。”
一连十多日,见画皮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等雨这才无奈开口。
“你何时离开?”
“你终于肯同我说话了?我还以为你要一直不开口呢?算起来,我们有……”画皮掰着手指,一双美目定定地落在等雨脸上,满是委屈之色,“近二十年没有见面了吧,这就赶我走,你也真是狠得下心。”
等雨好气又好笑地看着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做出一副委屈至极的表情,“怎么大师姐出了什么事吗?缺银子了?”
“银子……她也确实缺了,不过这次是她算到你近来会有血光之灾,让我来保护你的。”
等雨好笑地看着她煞有其事的样子,无奈地揖揖手,“嗯,那就先谢过了!”
4
“哎,听说了吗?”
“什么啊?”
“城西死了一个书生,听说是鬼怪作祟,死前被活活剥了人皮啊!”
“我也听说了,不过是城南啊,就是五柳巷的张家,他家可是三代单传呐。”
“什么张家,这书生姓陈!你,你是说城南也有剥皮命案?”
这日一大早,茶楼非常热闹,议论的无非就是一件事,城中出的几桩剥皮命案。
阿九一边打着算盘,一边听客人们议论,“看来又有银子赚了。”
不过阿九等到乔子秋是在三日之后,城中出了整整十一桩剥皮命案以后。
“还麻烦九姑娘去请一下等雨老板。”一大早,乔子秋进茶楼,认认真真地朝阿九行了一个礼,满脸疏离客气的模样,完全不似往日那般熟络。
阿九挑眉望着乔子秋,他上次唤她九姑娘还是三年前初见的时候吧,“怎么,这是在何处受了气,让你这副模样?”阿九站起身,上前递了一杯茶给乔子秋。
乔子秋并未接过茶,而是又对阿九拱手一礼,“还请阿九姑娘去请等雨老板下来。”
“这个时辰她还没起,你又不是不知道。”阿九见乔子秋依旧礼貌疏离的模样,黛眉轻皱。
“此事事关十一条人命,急不可待,还请阿九姑娘现在去请!”
“罢了。”阿九放下茶杯,“你带东西了吗?”
“此次我并非请等雨老板帮忙,而是来要一个人。”
“要人?”
“不错!就是近日来三生茶楼的人。”
听完乔子秋的话,阿九神色凝重起来,近日的确有人来了三生茶楼,就是那画皮。
“你等着吧,我去唤阿雨。”
不一会儿,等雨一脸倦容地下楼,看见乔子秋立在楼中,揉揉额角,“今日是何事?”
“不知荻花城中的十一件人皮命案等雨老板可曾听说过?”
“听过。”等雨继续揉着额角,漫不经心地开口。
“那,我听闻等雨老板茶楼中近日来了一位客人,而这位客人似乎就很喜欢人皮。”
等雨这才认真地看着乔子秋,“你是为她而来的?不是她。”
“是与不是不能凭等雨老板一人之言,还请等雨老板请她下来,让我带她回乔府查问一番。”
等雨脸上露出微微的不悦之色,“怎么,你不信我?”
“并非不信,只是等雨老板既然知道乔家著《妖鬼录》,就当让她去乔府造册记录,而不是直接让她留下。近日,荻花城只有这一只画皮外来,而她来后城中就出了十一件剥皮命案,这是否实在太过巧合?”
5
“叮叮叮……”此时,门口的风铃恰好响起,一个黑衣菖蒲,一个青衣菖蒲勾肩搭背地走进茶楼。
黑衣的菖蒲进门,看见乔子秋,媚眼如丝,欺身上前,“这是哪里来的俊俏小哥哥?”见欺身上来的人,乔子秋面色一沉,迅速退开。转念之后,神色一凛,抬头看着等雨,势必要个说法。
等雨揉了揉眉心,“她并非来荻花城修行,过几日便会离开。城中剥皮命案与她无关。”
“小哥哥是为了剥皮命案来的?”黑衣菖蒲向前一步,又准备欺身到乔子秋身上。
等雨闪身,一把拉住黑衣菖蒲,“我以桃花渡引渡人的身份向你保证,不是她。至于究竟是谁,你午时过后再来,到时,我随你去城中查看。”
乔子秋看见等雨神色笃定,一阵犹豫之后,终是点点头,“告辞!”
午时过后,乔子秋依约而来。
“等雨老板请!”
阿九随等雨离开,菖蒲被留下看着画皮。
半个时辰后,乔府的马车到了城西。
“这是陈家。书生陈演是第一个被剥皮杀害之人。”乔子秋引着等雨二人进入陈家。
等雨看着干净的小院,“并无什么异常的气息。”
“公子!”就在这时,门外突然匆忙赶来一乔府家丁。“城南又发生剥皮命案。”
“什么!”乔子秋满眼震惊和怒意,“去看看!”走到门口的乔子秋突然顿住,朗声对着跟来的等雨开口,“等雨老板还是不用随我去了,还是去茶楼看看那只画皮是否还在吧。”
“不必了,她定然还在茶楼,我随你去城南。”
乔子秋突然笑了,“那,还请等雨老板去城南,我去茶楼看看,随后就去城南。”
“随你!”等雨面含薄怒走到门口。
乔子秋翻身上马,对车夫吩咐道,“我去三生茶楼,你送等雨老板去城南。”
“不必!”说完,等雨拉起阿九飞身朝城南方向而去。
6
等雨阿九到城南不过半炷香的时间,此时,出事的人家外围满是看热闹的人,见等雨阿九过来,驻守的乔府家丁赶紧引着二人进去。
“咦?”阿九进屋以后疑惑地盯着墙上的一幅画看了许久。
“怎么,有何异常之处吗?”等雨也走到画前,很普通的美人图。
“嗯。”阿九点点头,“这个纸很贵,这是古山贡纸,但是这个画作很拙劣,用这么贵的纸,画这样的画,不是很奇怪吗?”
阿九看了看四周继续开口,“你看,这户并非富裕之家,只怕是用不起这样的纸,如果是买回来的,何必买一幅画技如此拙劣的画。”
等雨皱眉看着画,“带回茶楼吧。”
“啊?”
“你觉得奇怪就带回去看吧!”随后等雨对乔家家丁吩咐道,“告诉乔子秋,我们带走一幅画。”
“是!”
“这就走了吗?”阿九取下美人图,快步跟上等雨。
“嗯,这里也没什么异常的气息。”
“也没有?”阿九一边把玩着手里的画,一边开始分析,“那就只有两种可能了,一种就是这是普通的人命案,并非鬼怪作案;还有一种就是他修为极高,连你也觉察不到。”
等雨并没有开口,望着远处的天,神色不明。
三生茶楼内,菖蒲和画皮正在窗下下棋,见等雨和阿九回来都迎上去。
“乔子秋呢?”阿九一边环顾茶楼,一边找了张桌子坐下。
“走了。”菖蒲开口。
“他就没查到点什么?”
“能查到什么?我与她一直在窗下下棋,茶楼的客人都瞧见了,他能查到什么?”
阿九用手里的画抵住下巴,嘴角微微勾起,“这回好了,又要有银子进账了。”
“什么?”
“等着吧,明日乔子秋又该送银子来了。”阿九高兴地开口,顺手把手中的画扔在桌上。
“古山贡纸?”画皮瞥见桌上的画,饶有兴趣地拿起来打开看。
“你从哪里拿到的画?”画皮突然沉声问阿九。
“怎么?此画有什么不妥吗?”
“画里有鬼!”说完,画皮就化成一阵青烟消失在画中。
“姽婳!”一旁一直没有开口的等雨,赶紧拿起画。
好一会儿,画皮才从画中重新出来,见等雨一脸不悦地看着她,知道等雨是在担心她,她微微一笑,接过等雨手中的画示意等雨不必担心。
“这幅画其实有两幅,第一幅在明处就是这美人图,第二幅在暗处,里面封了一道门,可是我追进去以后,画里的门关上了。”画皮把画铺在桌上,重新展开。等雨看着画上右下角新显出的印章神色一凛。
“你认得?”画皮见等雨神色一凛,疑惑地出声问道。
等雨点点头,出声对菖蒲道,“阿蒲,你马上去乔家请乔子秋过来。”
“好!”
“等等,我随你一起去!”阿九起身跟上菖蒲。
7
一炷香之后,等雨下楼,乔子秋已在茶楼中等候,身侧还放着两个打开的锦盒,锦盒中各有一个拳头般大小的夜明珠。等雨望了一眼锦盒并没有开口。
“这夜明珠,权当为今日之事赔礼道歉,还望等雨老板喜欢。”
阿九已经盯着桌上的夜明珠好久,见等雨面无愠色,立刻欢欢喜喜地收了夜明珠,“好说,好说,阿雨最是大方不过。定是不会再生气了。”
此时随等雨一同下来的画皮,嘴角一勾,闪身到阿九身旁,一把夺过锦盒,“美人儿,要赔礼也是我原谅吧,小哥哥这个夜明珠我很喜欢,今日之事便不再计较了。”
“那是我的!”
等雨并不理会打闹的二人,把乔子秋请进雅间。
乔子秋走进雅间,看见雅间墙上的画,眼中闪过一抹异色,不过一瞬又恢复如常。
等雨回身,请乔子秋坐下。
“你可知道乔子期?”
“并未听过。”
等雨为乔子秋倒了一杯茶,慢慢开口,“此事涉及一些从前的乔家秘闻,与这十一桩剥皮案有关,”等雨顿了顿,“也与你有关,你确定自己想听吗?”
“什么?什么秘闻?我最喜欢了。”此时抢到夜明珠的画皮从外面进来,一脸兴致勃勃地望着等雨。
“等雨老板但说无妨。”
“你们乔家家主一门是否历来都是一脉单传?”
“不错。”
等雨为自己也倒了一杯茶,“但是你可知道乔家家主一门出过双生子?”
乔子秋端着茶杯的手突然顿住,抬头拧眉盯着等雨。
“你有一个双生哥哥,叫乔子期。”
“你说什么?”由于消息来得太过震惊,乔子秋第一次对等雨直呼你我。
等雨并未注意乔子秋,而是盯着墙上的画,继续开口,“乔家家主一门历来一脉单传为的是保证灵力集中传承。但是你这一代却出了双生子,所以灵力稍弱的你一出生就被乔家长老封印,为的是不让你争夺更多的灵力。
“但是你十三岁那年,乔子期离开乔家所以乔家唤醒了你,定下由你继承乔家家主之位。子秋,你是不是没有十三岁之前的记忆?”
“是。”乔子秋讷讷地开口,显然并没有从震惊中回神,“我爹告诉我,我十三岁那年摔坏脑子,所以不记得从前的事。”
“那他为何离开乔家?”
“具体情形我也不得而知,不过他离开的那一年,乔家死了一人,乔家的十三长老之一——乔齐。”
“等雨老板告诉我这些又和剥皮命案有何关系?”
“你看。”等雨取下被画皮挂在雅间的画,指着右下角新显出来的印章开口,“这个就是乔子期的私印,不出意外,这剥皮命案,应该都是他做的。”
乔子秋看了一眼画,挑眉看着等雨,“看来等雨老板十分了解他?”
等雨低着头看着画上的印章神色晦暗不明,眼中尽是冷色,“认识罢了,算不上了解。”
8
“乔府的人居然做出这等事?”阿九端着刚切好的西瓜嘴里叼了一块,满眼不可思议。
“有什么不可能?乔子期,狂妄邪魅,行事全凭一己好恶,他眼里的人和事只分有意思的和没意思的,若是没意思的,人命就与草芥无异。”等雨一边取画,一边开口。
阿九连声啧啧,重新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乔子秋一遍,“我还以为乔家人都是你这般模样,想不到乔家居然也能养出那样的人。”
乔子秋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不知等雨接下来作何打算?”
等雨把画卷起,递给乔子秋,“现在误会已除,此事既然是你乔家之事,我就不再插手。”
乔子秋接过画,望着等雨微微一笑,“好。”随后拱手行礼,起身离开。
待乔子秋走出大门,画皮望着他离开的方向喃喃自语,“我怎么觉得他的背影很熟悉呢?”
“嗯,我也觉得今日子秋怪怪的。”阿九拿了一片西瓜靠在画皮身上望着同一个方向。
等雨低眉沉思,看到阿九手中的夜明珠突然抬头沉声问阿九,“你们今日一炷香就回来了,可是上乔府请的乔子秋?”
“不是啊,我们还没进城就遇上他了,他说自己带了礼物特地来道歉的。”
“糟糕!”等雨低叫一声,闪身追了出去,可是簌簌竹林哪里还有来人的身影。
“阿雨怎么了?”阿蒲跟着追了出来。
此时画皮也追到二人身侧,“果然有鬼。”
“你说什么?”菖蒲望着与等雨并身而立的画皮。
“他不是乔子秋。”
等雨望着竹海,沉吟一瞬,转身回了茶楼。
“阿雨,到底出了什么事?”阿九不明所以地望着追出去又返回来的等雨几人。
等雨并未回答阿九,而是转头问画皮,“你在画里都看到什么了?”
“一个小世界。应该是他造出来的一个小世界,那幅画里是一个门,我追进去的时候他就把门关了,所以我只看到背影。刚才总觉得这个背影熟悉,原来是在画里见过他。看来他就是乔子期了?”
“嗯。”等雨点点头,眉头皱起。
“他就是乔子期?”阿九托着下巴若有所思。“他修为如此高吗?阿雨在茶楼结界里都辨不出来?而且同为乔家人,乔子期的手法乔子秋就一点也看不出来?”
等雨摇摇头,“乔子期十二岁时就自己开天眼视鬼。我们引渡人按灵力和缔结契约的不同分为六个品阶。最高阶是大偈,其次为小偈,再次为不惑,之下是指灵,指灵之下为及灵,最末为天观。若是按引渡人来说,乔子秋和乔子期的差别就是及灵和大偈。而……”
“而阿雨一向不修炼,打架都是拼灵力,看不出来很正常。”菖蒲接了等雨的话。
等雨倒也并未反驳,“他的修为确实在我之上。”
9
“那现在我和阿蒲再去一趟乔府?”阿九面色凝重起来。
“嗯,此次你们去乔府不光请乔子秋,还要告知乔家长老此事。”等雨点点头,叮嘱阿九。
“好,我们去了。”
望着阿蒲和阿九的身影消失在墨色的竹林深处,画皮看着双眼迷离的等雨,“你歇着吧,子时还要点引魂灯。”
等雨抬头望着昏暗的天空,空中无月,暗云压得很低很低,竹林里的风吹得竹叶簌簌作响,满是山雨欲来之感。
半个时辰后,阿九和菖蒲还没有回来,等雨站在茶楼二楼的围栏上看着颜色越发昏暗的竹林,眸色晦暗不明。
突然远处昏暗的竹林里,一广袖红衣华服男子,一手握着酒壶,一手握着夜明珠,满眼邪气,面带魅惑的笑意,在夜明珠盈盈的暖光中,踏竹而至。
竹林簌簌,珠光盈盈,他就立在等雨三丈开外的竹枝上,笑意浅浅,他一挥手将手中的酒壶随意地掷给等雨。
等雨挥衣袖把酒壶挡了回去,“画都被你骗回去了,还有什么东西没拿走吗?”
男子接过酒壶,邪气一笑,一边掷着手里的夜明珠,一边开口,“这东西其实有三个,但是手里只有两个盒子,所以把剩下的这个也送来了。”
他抬头盯着等雨,“这些俗物你从前看都不看一眼,而今,怎么喜欢上这些东西了?”
说完他把手里的夜明珠抛给等雨,等雨顺手接住,而就在下一瞬,他喝了一口酒,扔掉酒壶,一个飞身落在等雨身旁,邪魅一笑,忽然伸手揽住等雨的腰,带她一起飞离茶楼。
不一会儿,二人落地,是一方干净的小院。
等雨看着眼前干净的小院眉头微微皱起,而他广袖一挥,等雨手中的夜明珠则变成一幅画,转瞬之间,周围场景变换,二人站在一片曼珠沙华的花海之中——他们进了画中的小世界。
“喜欢吗?”
等雨望着花海,笑了笑,凑到他的耳边低低地开口,“你知道的,我一向不喜欢曼珠沙华。”
他伸手捏住等雨的下巴,作势要吻下去,等雨勾了勾嘴角,指甲变为利爪袭向他的胸口。
“你不是等雨。”他早有预料一般,截住等雨袭向他胸口的手。
“你说什么?”
“你不是等雨。”
“呵呵,我是哪里露了破绽呢?”等雨收回手,魅惑一笑,渐渐变成画皮绝色又风情万种的模样。
“你已经学得很像了,她不喝酒,你也不喝,连她不喜朵曼珠沙华这样的事你都知道,不过有一件事你不知道——等雨从来都不屑与我说话。”
“呵呵,你既然从一开始就知道我不是她,为什么还要带我来这里?”
“因为,假的可以引来真的。你看,她来了!”
10
画皮回身,等雨就立在他们不远处的身后,眸光冷凝。下一瞬,等雨指尖凝诀,飞身朝乔子期攻来。
乔子期勾了勾嘴角,邪魅一笑,一把揽过画皮,轻轻凑到她耳边,“你看,她对我从来不假辞色,话都懒得说一句,下次,你可要记得学得更像一些。”
随后他一掌击开画皮,画皮被这一掌震开朝等雨飞去,乔子期则趁此飞身后退,身影停在半空中,突然就消失不见。
“姽婳!”等雨截住被乔子期震来的画皮。“我先送你出去。”
可是,等雨话音刚落,周围的曼珠沙华花海突然开始枯萎,大片大片的雪花从天而降,不一会儿就覆盖住了整个花海,寒风肆虐,吹起遍地雪花,寒凉从风中透过皮肤,渗入骨髓,如附骨之疽,不可驱散。
等雨咬牙坐下运功,可是寒冷让她无法凝神,体内的寒意还是不断地侵袭着她,她连坐都坐不稳。不一会儿,她发间和眉间都挂了冰霜。
“不行!这样的寒冷,不出一炷香的时间,你就会被活活冻死的!”画皮焦急地看着等雨,她不惧寒凉,却也没有体温帮等雨取暖。
“阿雨,你一定要出去!”画皮突然一把推开等雨,席地而坐,化风雪为阵,平地旋风起,风雪围身绕,让等雨也无法近其身。
“姽婳,你在做什么?”
“傻姑娘。”风雪包围中的姽婳对着等雨温和一笑,“你师姐算到的并不是你的血光之灾,她算到的,是你的死劫,我是来替你应劫的,他的这个小世界变幻无穷,看来是用他自身献祭才完成的,这样的小世界只有死亡才能重新开启生门,阿雨,我送你出去。”
“不!”
“这就死了,那岂不是太没有意思了?”消失不见的乔子期突然从天而降,化为利剑,砍开围绕画皮周围的风雪,冲入阵中,待他们再出来时,风停雪落,画皮软在乔子期身上,无声无息。
乔子期把画皮扔在一边,抬头邪魅地看着等雨,“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见等雨目光冷凝地看着他,他垂下眼帘,盖住眼底翻涌的暗云。
乔子期继续开口,“你一定不记得了,我却记得很清楚,十年前,我初开天眼视鬼,不小心弄死了你的黑猫,你就一人单枪匹马杀到乔府,打残了城主府三百卫兵,又打伤乔府的三百家丁,为的是让我给你的黑猫偿命!我的命,在你眼里连一只猫都不如!”
下一瞬,他广袖一挥,雪地上突然出现了十二道门,每扇门里都走出一只黑猫,乔子期看着门里走出的黑猫,满意地勾起嘴角,“你的黑猫,我陪你如何?”
他俯身抱起脚边的一只猫,温柔地帮它顺毛,“这十二只黑猫是我剥了十二个书生的皮做成的,你看,它们哪个不比你当年的黑猫强?”
11
等雨看着四面八方朝她走来的黑猫,目光越发冷凝,“乔子期,我以前只觉得你为人张狂了些,现在看来,你是丧心病狂!”
乔子期耸耸肩,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你再看这个小世界,我用自己献祭做的小世界,如何?”
“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已经锁死了生门,我们三个,要么你死,要么我死,要么她死,才能重新开启生门,你想谁死呢?等雨。”
“哼!”等雨冷哼一声,发间的曼珠沙华化为一把长剑快速袭向乔子期。
可是还没有触到乔子期的时候,他的身影就又在空中突然消失,接着地上的大雪化为一片汪洋,等雨暗叫一声不好,立刻化剑为索拉住不断在水中下沉的画皮,可是她背后突然有掌风袭来,等雨闪身不及,被一掌击入水中。
而此时水中的画皮突然醒来,飞身出水面,直冲乔子期,她以皮为障截住乔子期,而后化骨为剑直刺乔子期当胸一剑。
乔子期口吐鲜血,看着插入胸口的一节白骨,勾了勾嘴角,一掌击开画皮,飞身入水,用力拖住努力潜出水面的等雨。
“等雨,你陪我一起死好吗?”
被拖住的等雨只感觉四周的水彻骨寒凉,不断地涌向她,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
当她的意识快要坠入黑暗的时候,那个拉着她入地狱的人,突然松开了手,用最后的力气把她推向水面,她感觉自己在上浮,然后她看着水面上的光,突然就不想再动,就想这样静静地躺着,看着水面的光。
不一会儿,她浮出水面,只剩下一只手臂和一身白骨的画皮拉起她。
“快走,他死了,这个小世界就要崩塌了!”
等雨漠然地跟在她身后,二人离开画中小世界,外面还是那方干净的小院,仿佛刚才的生死从来没有发生过。
“阿雨!”
“姽婳,你说我还要继续恨他吗?”等雨神色木然地走到院中的桂花树下坐下。
“他到底做了什么?”姽婳也走到等雨身边坐下。
等雨张了张嘴,许久才找回声音,缓缓开口,“当年,阿姊魂飞魄散,只余下一缕生魂,我就把她这缕生魂寄托在灵猫身上,我知道阿姊回不来了,我都知道,可是,万一呢,万一有一天我找到办法救活她呢?”
“阿雨!”
“可是后来他杀死了我的灵猫。姽婳,你知道吗?这世上,再也没有阿姊了,现在乔子期也死了……”
“阿雨……”
世间爱恨情仇,唯执念难解。
阿九菖蒲寻到等雨的时候被只剩一只手的骨架画皮吓了一跳。
“想不到你本来的模样竟然如此……”阿九盯着画皮上上下下看了好几遍。
“嗯?”
“如此清新脱俗!”被森森的眼窟窿盯得有些发毛,阿九立马脱口而出。
“走吧!”菖蒲扶着等雨到门口,无奈地朝此刻还有心思斗嘴的二人开口。
“喂!你站住,把你的衣服脱给我。”
“不给!”
“你给我站住!”
……
12
第二天,阿九下楼的时候,等雨已经坐在窗前的软榻上煮茶,阿九快步走到她身边,一把夺下她手里的茶。
“说!你这个女人又变成阿雨的模样,意欲何为?”
等雨叹一口气,抬头挑眉盯着阿九。半晌,阿九才像踩猫尾巴般地跳起来,“你是真阿雨。”
“你说呢?”等雨重新为自己倒了一杯茶,不冷不淡地开口。
“阿雨,这,太阳也没从西边出来,你怎么起这么早啊?”阿九吞了吞口水,规矩地坐在等雨对面。
“睡不着,就起来了。”
这时楼上下来一人,浑身裹着厚厚的棉衣,脸也全部蒙了起来,只有眼睛处留了一条缝。盛夏时节,这般打扮,着实诡异。
“你,你,你怎么……”阿九目瞪口呆地看着下来的画皮。
“你什么你?你还不快去苏家铺子给我弄副皮来!”
阿九本想说不去,但是看着裹得如此厚重的画皮,眼珠一转便眉开眼笑地答应,转身施施然离开。
“你何时走?”
“现在。”画皮把仅剩的一只手伸到等雨面前,等雨无奈地摇摇头,把一个檀木盒子递给她。
画皮接过盒子,立刻打开,数了数里面的银票,满意地盖上盖子。
“你不等阿九的皮了吗?”
“苏家的皮我可不愿意用,我还是去找师姐。”画皮呲笑一声,“她愿意去肯定也是抱了戏耍我的心思,都不知道会弄张什么皮回来。”
“姽婳……”
“好了,我走了,千万别送我。”画皮截住等雨的话抓起桌上的盒子,头也不回地走出茶楼。
等雨望着她的背影,许久没有说话,心里有个地方柔软得有些发疼,她早就知道她的结局,却还是来替她去死。可是,作为引渡人的她会有来世,但作为画皮的她,没有啊。
阿九回来的时候,空空的茶楼,只有等雨一人坐在软榻喝茶。
“咦?她人呢?走了?”阿九气馁地坐下,“我可专程去找了这牛皮来,结实又好用,她居然走了!”
等雨低头喝一口茶,无奈地笑了笑。
此时,门口风铃想起,日光中的来人笑意浅浅,等雨望着日光中进门乔子秋,黛眉一皱“你是谁?”
乔子秋笑了笑,嘴角眉梢都带着邪气,“等雨老板以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