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七月，暑气正盛，等雨倒是十分喜欢这盛夏时节，因为三生茶楼位于挽江之滨，茶楼外还有一大片竹林。

挽江携着竹林如同屏障一般把盛夏的暑气都隔绝在外，临江而坐，煮一盏清茶，看江水东逝，聊城中八卦，日子安逸又闲适。

所以城中百姓大都喜欢在这个时节来三生茶楼来喝茶，喝茶的人多，茶楼生意自然好，生意好了，钱自然也就多了，等雨自是十分喜欢的。

“看来近日城中也没什么大事发生啊？乔子秋可好一段时间没来了呢，这么久不来，倒有些想他了，你说呢，阿雨？”

阿九执着一柄梧桐木折扇，仿若无骨地倚在栏杆上，百无聊赖地望着茶楼外的竹林。

等雨瞥了她一眼，也抬眼望着竹林，知她想的绝非乔子秋，而是乔子秋的银子，淡淡一笑，答非所问：“阿九今日的裙子真好看！”

这句话顿时让阿九喜笑颜开，她立刻站起身，凑到等雨面前得意洋洋地开口，“这是苏家铺子苏老板亲自做的，他说我穿这个颜色好看，所以我一口气做了十件，不重样！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还没付账。”阿九小心翼翼地看着等雨的神色，深吸一口气，飞快地开口。

十件，十件……等雨告诉自己一定要淡定，淡定！自从苏老板开了成衣铺子，阿九就经常去做衣服，而且各式各样，一律赊账！

“阿蛮，你去告诉阿蒲，苏家铺子的苏老板只要出现在三生门口，不管干什么！一律乱棍打出去！”

小伙计阿蛮第一次见老板发这么大的火，于是赶紧噔噔噔跑下楼给菖蒲找棍子，嗯，老板说要乱棍！

“别冲动啊，阿雨，那苏家兄妹做惯了死人皮生意，你要是不管我，他们会扒了我的皮的。”

等雨斜睨她一眼，冷冷地开口，“那不正好，一张美人皮！”

“哎呀，我每天这么辛苦照看茶楼，却连衣服也不能做，命好苦……”阿九一边捂脸，一边从指缝偷偷看等雨的表情，发现她丝毫没有动容，才真的挤出几滴眼泪。

“老板，苏老板······”

“赶出去，不是说了吗？赶出去吗？！”

“呃······苏老板给老板送了一件衣服来，说是谢谢老板近来照顾生意。”阿蛮看着怒气冲天的老板，憋了一口气飞快把话说完。

“哼，他倒是会做人，”等雨瞥了一眼还在假意挤眼泪的阿九，“收下吧，你带他把阿九的帐结了。”

“是！”

2

“阿雨，”阿九再次喜笑颜开，“我可以帮你把银子挣回来。”

等雨斜睨她一眼，并不开口。

“今晚，你就等着吧！”阿九用折扇挡住半边脸，娇媚一笑，施施然下楼去。

每晚子时等雨都会点燃引魂灯，引魂灯，子时起，寅时灭。

引魂灯是开启阴阳两界的钥匙，也是鬼魂的引路灯，新死的鬼魂会跟着引魂灯来到黄泉渡口。引魂灯只有引渡人可以点燃。

是夜，子时。

黑白无常蹲在墙角嗑瓜子，等雨和阿九对坐在窗边喝茶，不一会儿，三只鬼魂，寻灯而来，白无常欢欢喜喜地跑过来勾住鬼魂，然后跑回墙角踢了一脚还在嗑瓜子的黑无常。

“黑十二，走了！”

黑无常抬起头，茫然地望了一眼白无常，然后看着等雨二人，慢吞吞地开口，“哦。”

不一会儿黑白无常的身影消失在黑暗里，看着黑白无常消失的身影，阿九抿嘴一笑，笑嘻嘻地从窗户外招进来一个影子。

等雨端着茶杯，瞥着一进屋就跪在地上的身影没有开口。

“就是她了，阿雨。”

“你是谁？”等雨看着地上的身影淡淡地开口。这个女子新死不久，身上有淡淡的光，不是鬼魂，却也非精怪。

“我叫碧莲。”女子一边说话，一边抖了抖单薄的身子，接着便有珍珠从她身上落下，散落一地。

等雨抽了抽嘴角，阿九，你可以教得再简单粗暴一点吗？

“你觉得我问的是你的名字吗？”等雨笑了笑继续看着地上的女子。

地上的白衣女子抬起头，一张倾城绝色的面容映入眼帘，她生前肯定是个极美的女子。

鬼魂无眼，所以只能受到引魂灯的指引入黄泉路，但是等雨却看见这个女鬼眼中有泪，身上还有似有似无的莲花香气飘来。

“我不是鬼魂，我本是明湖的百年莲花，已经快修成人形，后来有一位道士拿我去为李小姐续命，把我的灵力注到李小姐体内。

“李小姐死后，鬼魂与我融合就成了现在的样子。”女鬼魂楚楚可怜地盯着等雨，一副让任何人看着都不忍拒绝的模样。

“那你倒也算是鬼魂，只不过是自己有眼的灵鬼。”等雨笑了笑，看着地上的珍珠，“那你这一地的珍珠又是为了什么？”

“我要还魂，我需要一月。”

“我只是引渡人，荻花城中，管妖精鬼怪的是乔家。”

“是，我希望等雨老板帮我瞒过乔家一个月。”

“阿雨，她只不过想与她订亲的男子完婚……”见等雨并没有答应女鬼的意思，阿九着急地开口。

等雨似笑非笑地睨着着急开口的阿九，阿九被盯得有些发毛，声音越来越小，最后终是住了嘴。

“你既寻到了阿九，那就说说吧。”

“我与冯家公子情投意合，两家也定下了亲事，亲事就在下月初三。

“但是今日我阳寿已尽，我知道求不来长相厮守，我只求明媒正娶地踏入冯家大门，做他名正言顺的妻子，还求等雨老板成全。”

说着，女鬼身子又抖了抖，地上又落了一些珍珠还有一颗碧色光泽温润的珠子。

3

“东海的碧玉珠，倒是个不错的东西。”等雨捡起地上的碧玉珠子，瞧了瞧。

“罢了，人间自是有情痴。”说罢等雨起身离开，再回来是手上便拿了绣着曼珠沙华图案的锦囊，她把锦囊递到女鬼手中。

“自今日起，一月为期，一个月后你再来吧。”说完等雨起身朝楼上走去。

女鬼望着手上的锦囊喜极而泣，朝着等雨的背影深深磕了一个头转身飘走。

阿九看着女鬼飘走的身影突然感觉有些发毛，望着四周空空茶楼，心中顿时哀嚎不已，还要睡觉啊……

一月后，落雨的傍晚。

女鬼并未如期而归，等雨懒洋洋地倚在软榻上，面上看不出喜怒。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这年头鬼魂也开始不讲信誉了。”

阿九在一旁磕着瓜子，一边感叹一边无奈，“我是看她长得好看才帮她的，想不到长这么好看也不讲信用。”

“你那是以貌取人。”菖蒲也抓了一把瓜子在阿九对面坐下，“今晚去吗？”

等雨从软榻上坐起来，一手执着书一边哈欠连天，“明天再说吧。”她没有雨天出门的习惯。

第二日，等雨还未睡醒就被阿九拉了起来，要去李家找那不讲信用的女鬼。

二人到冯府门口的时候，乔府的马车也刚好停在冯府门口，从上面下来的自然是被阿九心心念念了一段时日的乔子秋。

乔子秋见等雨二人有些惊讶，“好久不见，等雨老板。”

等雨朝乔子秋颔首一礼，并没有寒暄的意思，而是转身踏上台阶。

而阿九见到乔子秋自是十分高兴，两眼放光地走到他面前，“好久不见，子秋，近日怎么没见你去茶楼呢？”

“哦，近日家中有些事，去得少。不知今日两位来这冯府是……？”

“那你呢？你来是什么事？”阿九并不答话，而是问了乔子秋为什么来。

“我见这冯府昨日出了一些不寻常的气息，所以今日来看看。”

“嗯，你猜对了，这里有鬼！”

“有鬼？”

“不错！”

两人正聊着，冯家大门打开，从中走出一个灰衣门房。

冯府自是大家门楣，门房见来的众人都衣着不凡，于是礼貌地上前询问，“请问诸位有何事？”

阿九见门房出来，立马快步走到等雨身边，“小哥，我们是你家少夫人的娘家人，来看你家少夫人，麻烦你去通传一下。”说完还递过去一些碎银。

等雨挑眉看着阿九轻车熟路地做着这些，朝阿九丢去一个崇拜的眼神。阿九黛眉一挑，回去一个我懂的眼神。

不一会儿门房出来，请等雨一行进门，还客气地请了乔子秋，显然把他也都当成了娘家人。

等雨率先跟着引路小仆进门，乔子秋正要跟上，阿九却一把拉住他，“阿雨说了，这一单，一千两。”

“一千两？！”

“嗯，就是一千两！”阿九说完扔下独自在门口消化一千两的乔子秋大步跨进冯府内。

4

冯家算是荻花城望族，府院修的大气又不失精巧，院中布局或顺应地势或顺应山水，倒是个灵气汇集的地方。只是这样一个地方藏了鬼来就不好玩了，等雨一边感叹一边无奈。

半柱香的功夫，引路小仆引着一行人到了正堂，堂内一位端庄慈眉的老太太坐在主位，正眉眼带笑地听着为自己斟茶的年轻女子讲着逗趣的话。

而老太太右下首坐着的年轻男子正含笑地看着二人，堂中一派温馨和谐之色。

年轻女子抬头看着进堂的等雨一行人面色顿时苍白，手上的茶盏也失手打落，惊了一室和谐。

见女子如此惊慌失神的样子，等雨温和地朝她笑了笑示意她不必惊慌。

看见等雨温和的笑意，女子惨白的脸色才缓和了几分。

阿九看着右下首的年轻男子，抽了抽嘴角，原以为又是一位乔子秋这般相貌英俊的世家公子，不想竟丑陋成这般，这样的相貌还要坚持嫁过来，看来是真爱啊！

“几位是莲儿的娘家人？”坐在首座的老太太开口。

“嗯，我呀，是她二姑母，这是她三姑母，这是她大堂兄！

“月前碧莲大喜，我与她三姑母，还有堂兄都耽搁在了路上，便没能赶上喜宴，所以今日特来上门看望碧莲。”

阿九上前就开始一顿胡侃，还一边得意地望了眼等雨一眼，等雨无奈只得笑笑地听她胡说八道。

“想不到乔公子竟是碧莲的堂兄？”阿九胡扯的时候显然没有想到，乔子秋作为荻花城名门贵公子，冯家老太太是认识的。

哪有堂兄同自己是两个姓的，老太太显然并不相信阿九的胡诌。

“呵呵……那个，乔公子其实是碰上的，其实……”

“老夫人，我是城外三生茶楼的老板，这位是阿九，今日我们来寻碧莲一是来祝贺她新婚，二来我们有些私事未了，乔公子与我们并不是一行，我们是在冯府门外巧遇上的。”

等雨怕阿九再有什么漫无天际的胡诌，于是赶紧上前表明了身份和来意。

“原来如此，只是不知各位寻碧莲来有何事？”老太太慈祥地笑了笑，并未因为一行人的诓骗而生气。

“老夫人，这件事我想还是单独同碧莲说比较方便，你说呢，碧莲？”说完等雨笑笑地望着碧莲。

“奶奶，您与相公先回屋可好？”碧莲开口对老妇人哀求。

见碧莲满眼哀求的目光，老太太显然架不住，“也好。”

她拍了拍碧莲的手，招来小仆，只见进门的小仆并非走向她，而是扶着冯公子。

等雨这才仔细瞧了一眼冯公子，这冯公子面相生得有些丑陋，竟一点也不像是这慈眉善目老太太的孙儿，额间还绕着一团黑气。

看着冯公子额间的黑气等雨沉了脸色，照理冯府这样灵气汇集的地方，他本该长寿，但目前来看，似乎因为灵鬼的阴气侵扰，致阳气受损，身体羸弱，阳寿大减。

5

“等雨老板似乎认得这灵鬼？”等老太太和冯公子离开，乔子秋先开了口。

“你说呢？”等雨并没有回答乔子秋的问题，而是一瞬不动地盯着碧莲。

见等雨沉下脸色，碧莲也一改刚才的楚楚可怜，抬起头看着等雨，“不错，我求这一个月，并不是为了完婚，我只不过是为了能进冯府接近他。”

“果然不是真爱！”阿九虽然没明白为什么等雨突然沉下脸色，但是听见碧莲的话还是忍不住感叹。

等雨好气又好笑地睨了阿九一眼，这个女人的脑回路还真是……见等雨斜睨过来，阿九马上乖巧地闭嘴退到一边。

“我本来只需要一个月就能得到他的皮囊，但是冯府晚了几日迎亲，还差五日，还差五日我就可以得到他的皮囊了！”碧莲继续开口。

“他的皮囊那么丑，你要他的皮囊做什么？”阿九这又来了兴趣。

许是感念，碧莲对阿九的语气要温和许多，“我本不是灵鬼，我修炼了整整两百年，经受住了两百年的风吹，两百年的雨打日晒，两百年的寒霜酷暑，两百年孤寂的日日夜夜。

“我本已成精，仅差一步便可修成人形，脱离本体。

“但是那个道士出现了，用我为李家怀孕的李家夫人续命，他毁了我的修行，让我变成如今的样子，凭什么我的命就比人的命低贱？凭什么要用我来救她？

“我本快有自己的人形了，都是他毁了我，我当然要夺了他的皮囊！”

“冯公子就是那道士？”等雨一边开口，一边打了个哈欠。她一大早被阿九拉起来，到现在已经不少时候，她实在已经犯困了。

“不错，他虽已转世，我却认得他，他身上的气息没有改变。我不会找错人！”

“即便是那道人曾伤害过你，可是而今他已经转世，他此生已经是冯公子，前尘之事，他都已经不记得，你怎么可以把这账算在冯公子身上，残害冯公子呢？”这次开口的是乔子秋。

“转世又如何？他还是他，只不过换了个身份和皮囊，于我们精怪而言没有什么前世今生，如果我们从前做了错事，就只要换一副身份皮囊就可以不被责罚，不被你乔家人捉拿吗？”

“人转世怎可简单地理解为换身份和皮囊？”

等雨打着哈欠看着理论得面红耳赤的二人，出声打断二人，“你不过缺一副皮囊，他的那个不是很漂亮，也不是你的性别，你非要执着于他做什么？”

“哼——我不过是要报仇，你们就是如此，若是要加害无辜之人，你们又岂会放过我？我既知道修行之苦，生命之贵，就断不会再去害别的无辜之人。”

6

等雨实在困得不行，再次打了一个哈欠，“我并非叫你去缠着别人，只是说你用错了方法。

“我看你心虽有不甘，却并非十分恨他，你缠着他，也只是执念于要一副皮囊，不如你放过他，我送你一副皮囊如何？”

“你？”

“不错！”

见等雨虽是哈欠连连，但是神色笃定，碧莲犹豫一阵，随后展颜一笑，“好！我信你！”

“好！三日为期，三日后，你来三生茶楼找我。今日，乔公子也不会拿你如何。”说完等雨朝乔子秋使了眼色，乔子秋立马接口，“不错！”

“碧莲在此先谢过二位，”说着便对着等雨和乔子秋盈盈下拜。

“不过这三日我还想继续留在冯府，奶奶和冯家人都对我很好，我希望可以多陪陪他们。”

见碧莲面色诚恳，不似骗人，等雨望了一眼正在沉思的乔子秋，“我就再信你一次，希望你不要再让我失望。”

“多谢！”

等雨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快步起身离开，再不走她怕是真的要在睡着在这冯府前厅了。

冯府门口。

乔子秋和阿九一道出来的时候，见等雨一动不动立在乔家的马车前。

“不如我送二位……”乔子秋上前，话还没说完，只见等雨已经大步钻进冯府马车，她在马车前立了小半盏茶的时间，等的就是这句话。

三人上车，等雨便靠在车窗上闭目养神。

乔子秋望着并没有真正入睡的等雨，“等雨老板认识这个灵鬼？”等雨还是没有回答他的那个问题，只不过这次去掉了“似乎”二字。

“认识，不熟。”知等雨虽然没有睡着，但是已经困极决意不会再开口，所以阿九回答了乔子秋的问题。

今日一事阿九知道乔子秋必定会追问到底。

乔子秋一直对等雨以礼相待一来是因为等雨是引渡人，他会向她打听一些他所不能及的鬼魂之事，二来等雨对乔家也十分尊重，对于乔家处理荻花城中的鬼怪之事也从不多加干涉。

但是今日等雨明确地干涉了他，而且女鬼进入冯家似乎是得了等雨帮助的，所以今日之事，他必须问个清楚，弄个明白！

见乔子秋少有的神色严肃，阿九开口把事情始末娓娓道来。

“一月以前这女鬼在茶楼徘徊，满目愁容，我问她何事，她便告诉我她想同她定亲的冯公子完婚。

“我见她如此情深义重便把她带到阿雨面前，后来阿雨便允她一月之期，一月之期一到，她再来茶楼。

“但是一月之期已到，也就是昨日，她并没有如约出现在茶楼，所以今日我便拉着阿雨来寻她，接下来的事你就都知道了。”

7

“等雨老板为何一定要帮此女鬼呢？”

“我听闻，来荻花城修炼的妖精鬼怪都要先去乔家拜会，造册记录，直到乔家确定他们不会为害荻花城才可以留下在此处继续修炼，不知可有此事？”阿九还没有开口，正闭目养神的等雨却突然开口。

乔家著《妖鬼录》记录荻花城中的妖精鬼怪在妖精鬼怪中间确实不是什么秘闻，但是城中百姓却鲜有人知，乔子秋并未对等雨提过此事，并不知她从何而知。

“确有此事。”

等雨勾了勾嘴角，并未睁眼。

“那子秋见的鬼怪多吗？”等雨并没有等乔子秋回答而是径直说了下去，“想必也见得不少，不过你见的，一定不如我见得多。”

等雨睁开眼睛定定地望着乔子秋，“在我眼里，鬼怪同人并没有什么分别，极多的时候他们也心怀善意，与人无害。只是在你眼里他们全部潜藏威胁，只有你认为是无害的时候他们才可以留下。”

等雨笑了笑望着车窗外，过了许久她才继续开口，“她给了我一个承诺，我信她。”

三生茶楼。

“子秋你先坐，我去煮茶。”一到茶楼阿九就欢欢喜喜地引着她眼里的移动银子乔子秋坐下。

“阿九，”就在此时等雨却叫住了她，“你去画一副那灵鬼的画像，然后给苏老板送去，让他照着做一副人皮。”

“哦。”阿九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一步三回头地离了乔子秋，走到等雨面前。

等雨疑惑地抬头看了一眼定定地站在她跟前并无继续动作的阿九。见等雨抬头，阿九这才笑嘻嘻地伸出手，“阿雨，银子呢？”

等雨勾了勾嘴角，笑意森森，“她收买你的时候没有送你珍珠吗？”

“啊！”瞬间，阿九如被踩尾巴的猫一般立即跳开，“我现在就去，去晚了苏家铺子该关门了。”

乔子秋笑笑地看着二人的笑闹，抬眼望着茶楼外一望无际的碧绿，他从前来去匆匆，并没有过多的留意过这里的景色，三生真的是一个很美的地方。

三日后。

盛夏午后的暑气都被隔绝在茶楼之外，茶楼客人不多，三三两两，聊八卦，品清茶。

等雨正打着算盘，就看见一青衣书生踏着午后的日光，笑意宴宴地走进来。

“苏老板今日倒是闲，亲自来了。”等雨并未起身，放下算盘似笑非笑地看着来人。

青衣书生走近，把手里刻着曼珠沙华的锦盒放到等雨面前，“嗯，等老板从来不求我办事，好不容易求我的这一件，我定是要办好的。”

等雨接过锦盒，咬牙切齿地望着眼前笑意盈盈的青衣书生，“你可以叫我等雨老板，或者雨老板，不要叫我等老板！”

“好，随等老板高兴。”青衣书生依旧笑意盈盈，却是对等雨的话置若罔闻。

8

等雨望着窗外灿烂的日光，无奈叹息，他总有办法让她生气，但她却不能辜负这好日光，“要喝茶吗？”

“要银子吗？”

“你说呢？”

“要就不喝了。”

“那好，好走不送。”

“告辞。”

苏老板刚走到茶楼门口，菖蒲和阿九就面色凝重地冲进来。

“阿雨，不好了，冯家出事了！”

很少见到菖蒲也是如此凝重的神色，等雨迅速放下算盘，“冯家出了什么事？”

“今日我陪阿九去城中，听到消息，冯家灭门！”

“怎么会……”等雨面色一凝，接着提起桌上的锦盒，“走，去看看！”

冯府门口，三人再一次遇见乔子秋，只不过这次大家面色都颇为凝重，点头颔首，再无多言。

四人进入冯府院中，绕是等雨行鬼路，见惯恶鬼，也被眼前的景象惊住。

满院的无头尸体，每一具都被剖腹挖心，内脏血浆，满地都是，上到那日见过的老夫人，下到刚刚几岁的黄口小儿无一活口，头颅都被挂在院中的大槐树上。

一颗老槐树挂满血淋淋的人头，看起来分外骇人。

正当四人还在震惊中没有回神的时候，槐树下走出一绝色女子，正是碧莲。只是此时的她满身黑气，双眼赤红。

等雨冷冷地看着她，丢出手中的锦盒，“这是你要的皮囊，看来你忘了三日之约！”

碧莲看着地上的锦盒，悲戚一笑，“引渡人，多谢你的皮囊，可是我控制不了我的心魔啊，两百年的风吹，两百年的日晒，我不甘心呐，不甘心……”

等雨看着遍地身首各处的尸体，脸色一暗，沉声问道，“冯家公子的尸首呢？”

“冯公子？”乔子秋这才仔细清点地上的尸首，不一会儿也是满脸疑惑地开口，“对啊，确实未见冯公子的尸首。”

等雨环顾四周赶紧沉声开口，“阿蒲你去后院封门，乔子秋你把这冯府结上结界！”

见等雨神色异常凝重，二人异口同声，“好！”。

“哈哈哈哈，不用了，我就在这里！”此时失踪的冯公子披头散发，双目赤红地从天而降。

等雨盯着疯狂大笑的冯公子，目露寒光，“这是你做的？”

“不错！”冯公子站定，看着满院的尸首，得意地开口。

“丧心病狂！”

“哈哈，不愧是引渡人，这么快就被你发现了。我自认为我隐藏得不错，你是怎么发现我的？”说话间，他对着已经成魔的碧莲招招手，碧莲眼神呆滞地径直走到他身侧。

“因为你生得丑陋。”等雨盯着冯公子，一字一句冷冷地开口。

一旁的阿九听得瞠目结舌，她以为应该是什么不寻常的气息或者再不济也是他露了什么马脚，原来，原来竟是这般强悍的理由！

“哼！冯天本来就是这般模样，我不过寄生于他身上！”

等雨摇摇头，好像听了一件极好笑的事，“他既上一世救人结善缘，就不会长成你如今这个模样，相由心生，想来是因为你长久寄生，他才变成了这个丑陋的模样。”

9

“引渡人，我这七七四十九人血祭的血魂如何？”冯公子倒并不在意等雨嫌嘲笑他的长相，他指着碧莲继续得意地朝等雨开口。

“是你引她成魔的？”等雨满眼怒火望着得意不已的冯公子。

“不错！我本想炼化她七七四十九日以后再吃了她，但是今日看来我是等不了四十九日以后了。”

说着他拉起碧莲腾入空中，随后他的身形瞬间暴增数倍，张开铜锣一般的大嘴生吞了碧莲。

等雨欲飞身跟上，但是地上身首异处的四十九具尸体突然直挺挺地立起来，排成一座尸墙挡住等雨。

“阿蒲！”等雨大喝一声，菖蒲踏着尸墙飞身而上，和吃掉碧莲恢复原本身形，浑身冒着血水的冯公子缠斗起来。

“阿蒲不要碰到他的血！”等雨对着和冯公子缠斗的菖蒲大喊，说话间冯公子身上的血珠刚好落在尸墙之上，落血的那具尸体瞬间化成一滩黑水。

因不能碰他的血，菖蒲的动作受了极大束缚，眼着看就落了下风。

等雨赶紧席地坐下，划破掌心，血顺着伤口流出，向上飞起形成血柱，血越来越多，血柱越飞越高，血柱一直飞到二人缠斗处。

随后血柱凝成一把血剑，菖蒲迅速握住血剑。

得益于血剑，菖蒲越战越勇，几个回合之下，又压住了冯公子的气势。而此时等雨失血过多，脸色惨白，阿九见此，立马上前，扶住等雨。

“阿九，告诉阿蒲，用血剑刺他下腹，碧莲就在那里。”等雨倚着阿九，看着缠斗的二人，有气无力地开口。

“阿蒲，刺他下腹！”

冯公子听到阿九的喊话，脸色一变，招式越发狠厉，却是一招避闪不及，差点被菖蒲刺中下腹。

见此，冯公子诡异一笑，随后他浑身的血凝成万颗血珠向外喷射而出，菖蒲避闪不及，右手被血珠射中，瞬间全部变黑。

等雨见此，迅速坐地念咒，菖蒲手中的血剑迅速化为一张屏障，挡在菖蒲面前，菖蒲立刻在屏障后闭目疗伤。

就在此时，本来飞向菖蒲的血珠却突然转向，袭向地上的等雨与阿九，乔子秋见状赶紧祭出长剑飞身挡在二人面前，“等雨老板小心！”

长剑飞舞，血珠四溅，虽然乔子秋挡去大半血珠，但是身上仍被溅了不少小血珠，好好的一件华服，瞬间变得破烂不堪。

“哼！乔家传人倒也不赖。”冯公子见状，冷哼一声。

“今日我既逃不掉，能有引渡人和乔家传人给我陪葬也好！”说完他大啸一声，身形再次暴涨数倍，随着身影暴涨，他身上的血珠变成血柱，倾泻而下。

“乔子秋，带阿九走！”等雨见状赶紧拉住准备提剑飞身而上却被血柱逼退的乔子秋。

“你怎么办？”

“你能同时带走两个人吗？”等雨伸手打昏正要拉她的阿九，神色凝重地看了一眼乔子秋，把阿九交到他手中。

随后等雨拿过乔子秋手中的剑，踏着快被血水融掉的尸墙飞身而上，此时屏障后的菖蒲突然睁眼，凝气推着屏障护在等雨身前。二人对望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决绝。

10

就在此时，远处突然响起浩渺广大的梵音，如同海潮一般排山倒，海层层叠叠席卷而来，梵音之中长明寺年轻的高僧踏着佛光而来.

等雨看着佛光中的年轻僧人微微一笑，她第一次觉得这佛光如此亲切。

“啊——”只见那冯公子惨叫一声，暴涨的身影瞬间炸裂，血水四溅，血肉纷飞，不一会儿几乎只剩下血肉模糊的骨架的冯公子跌落在地上。

见此等雨与菖蒲相携飞身而下，但是层层叠叠不穷不尽的梵音也让等雨头疼不已，果然走的是鬼道，佛道与她相克，走近的盛大佛光让她越发撑不住。

“阿蒲……”等雨拉了拉菖蒲，随后晕了过去。

高僧走近，看见晕过去的等雨，阿弥陀佛一声后手点等雨眉间，见他触碰之下等雨憷眉更深，他收回手，一声叹息。

“你收手吧！”高僧望着落在地上只剩骨架的冯公子满目悲悯。

“呵呵，既已如此还有什么可收手的。”破碎的如同沙砾一般粗糙的嗓音从血肉模糊的骨架上传来，“不如都死个干净！”

说完，落着他血珠的地方和他仅剩的骨架都燃起熊熊大火，高僧见状连忙托起菖蒲等雨飞身离开冯家庭院，待他们刚在院外落下，整个冯府都在火光中轰然坍塌。

“等雨老板如何了？”乔子秋见三人出来赶紧迎去。

“她昏过去了。”菖蒲看了一眼高僧，她记得等雨说过，看不清他的面相，而这次等雨是因为他的佛光才昏睡的，菖蒲并不记得从前长明寺有这样一位僧人。

“阿九如何了？”只是此时，并不是计较这僧人来历的时候。

“她没事，不知知远大师如何知道冯府出事的？”

“一位姓苏的施主上山告诉我冯府出事。”

“多谢大师！”

“不必言谢，说起来冯府此事我长明寺责无旁贷。”

“难道这冯公子与长明寺还有何渊源吗？”

长明寺虽有荻花城的寿灯，但却从不理城中俗事，是真真正正的方外古寺。除了这冯公子与长明寺有渊源，乔子秋实在想不到有什么原因能让知远大师下山。

“确实有些渊源。真正的冯公子应该早已往生，不过魂魄被拘在体内，真正占用他身体的应该是长明寺后山洞中封印的恶灵。”

“恶灵？”

“不错。三百多年前荻花城曾有一场战乱，战事惨烈，死伤无数，由战乱中死伤的鬼魂汇聚成而成了怨灵，而怨灵相互缠斗，相互厮杀，最后生出恶灵。

“为了封印恶灵，这才有了长明寺。

“这些恶灵本来被封印在寺中后山山洞中，每日听寺中众僧诵经，本来戾气已经减去不少，但是，多年前我离寺云游，后山封印无人加强，他应该就是那个时候逃出来的。”

“原来如此，不过现在既然恶灵已除，大师也可安心回寺中了。”

“嗯，接下来四十九天寺中会有法会为冯家人超度，届时乔公子也可来参加。”

“嗯，我定会去的。”

11

看着知远走远的身影，菖蒲这才展开一直憷起的眉头。

“我怎么从来不知长明寺有这样一位年轻的高僧？”

“年轻？”乔子秋眉毛一挑，有些失笑。

“这些年知远大师不常在寺中你不曾见过并不奇怪，不过年轻嘛，反正我爹说，他儿时知远就已经是这般模样了。”

听完菖蒲的眉头又憷了起来，望着早已经看不到的背影喃喃自语，“阿九迷恋的竟是一个这么老的男人。”

“……”

傍晚，三生茶楼。

等雨醒来就一直望着床头的曼珠沙华，没有开口，也没有动作，菖蒲守在她身边。

当菖蒲以为她会守到沧海桑田再变一个轮回的时候，等雨终于动了动眸子，“阿蒲，我或许真的错了。”

“你带走她那又如何？那恶灵还不是会害了冯家四十九口。阿雨，你还有看不破生死的时候吗？”

“是啊，我怎么也如此看不破生死呢？”等雨转头看着窗外的挽江，江水东逝，川流不息。

第二日等雨在柜前打着算盘，盛夏的暑气依旧，茶楼的客人依旧，东逝的江水依旧，最近城中最大的八卦便是冯家一门被灭门，不过很快就会有新的八卦取代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