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荻花城军队进驻梧女镇的第二日，荻花城下了今年的第二场雪。

雪后初霁的清晨，等雨打开茶楼大门，台阶上赫然躺着一朵晶莹剔透，似少女起舞模样的粉白色花朵。竹林落雪后的小道上，不浅不深地印着一串小小的脚印，竹林深处还残余着小婴鬼和女孩银铃般的余音。

等雨捡起地上的九幽昙，微微一笑，转身快步上楼。

当夜，三生茶楼后院响起阿九惊天地泣鬼神的尖叫声，这叫声惊起一泉池水和池水中赤膊疗伤的人。

腊月初五，七个天竺商人带着他们的天竺名茶到了荻花城。荻花城本就饮茶之风盛行，天竺商人的茶在荻花城大卖，几个天竺商人在荻花城西边租了一个小院。

当夜几人在院中喝得酩酊大醉，各自回屋睡觉。

半夜之时，名唤罕尔住在小院西厢的商人，感觉自己似乎被什么东西盯着，又似乎有什么东西把他抬了起来。他心下惊异，背脊生寒，可是无论他怎么努力也都动弹不得，喉中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一夜之后，天终明，他双眼乌青地起床，却听见东厢传来一声惊恐的尖叫。

“发生了什么？”他跑到东厢，发现七人之中年纪最大的契合瘫软地坐在地上，双目惊恐地望着前方。契合是他们几人中最见多识广的，他们一路从天竺到荻花城全靠契合引路。

“契合。”他上前扶起契合，“怎么了？”

“他在那里看着我，他要我的腿。”契合哆哆嗦嗦地指向虚空的一个地方开口。

罕尔顺着契合手指的方向望去，只看见院外一树腊梅临风开放，哪里有谁的身影。

“契合，那里没有人。”他扶起契合，认真地望着契合开口。

“有，那里有，你看不见他吗？”契合突然拉住他，然后手剧烈地颤抖起来，“他，他对你，他对你笑了。”

他再次回头，依旧只有腊梅花随风摆动。

“他……他走了。”契合突然放下手，全身虚软地瘫在床边。

“契合大爷发生了何事？”院中其他几个年轻人也被声响惊动到了契合门口。罕尔看着进来的几人，都是眼圈黑青。

“我看见鬼了，他要我的腿。”床边虚软的契合突然朝大家开口。

几人一听，皆大惊失色。昨夜他们也都没有睡好，也确实觉得有些怪异，可是一早醒来他们又说不出到底哪里怪异。

“契合是做了噩梦，他被自己的梦吓到了。”罕尔把契合扶到床上，然后对大家开口，“大家初到此处，也都不是十分适应，今日不用出门，就在这里好好休息吧！”

其他几人听完罕尔的话，望了望脸色发白神情恍惚，确实像做了一场噩梦的契合，虽然都有些迟疑，但还是打着哈欠回了自己的房间。

众人一离开，罕尔立刻揪住契合的衣领，“你疯了吗？你想把大家吓得离开这里？我们要是在这里找不到灵蛇，那么永远也别想回家乡！”

契合却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一样，拉住他的衣袖，“这里是荻花城……乔府，乔府专门处理妖鬼之事，我们去乔府寻乔公子，求他帮忙！”

“明日再说吧，今日你是累了，先好好休息一日吧！”罕尔放下契合的衣领，拧眉走出他的房间。

他以为荻花城一行应该会很顺利，顺利地找到灵蛇，还可以大赚一笔回家。现在看来，他们似乎遇到了麻烦。

第二日，天大明，昨日夜里，院子中的几人依旧没有睡好，彻夜都如坠冰窖。大家洗漱完毕准备出门，契合的房间却一直没有任何声响。几人来到契合的门口，敲了许久依旧无人来应，罕尔皱了皱眉头，奋力撞开了契合的房门，屋中的景象顿时让几人目瞪口呆。

契合正坐在自己床上，一块一块地撕下自己腿上的肉，放在口中啃噬。整个床都已经被他的鲜血染透，双腿之上血肉尽去，只留下森森白骨。见几人进来，契合诡异一笑，用只剩白骨的腿走下床，把自己手中的肉递到他们面前，“我给你我的腿。”

几人见状纷纷作呕，逃出房间。

“契合大爷真的撞鬼了！”

“他肯定是被附身了！”

“怎么办？这院子里真的有鬼啊！”

罕尔沉着脸，望着惊慌失措的几人开口：“去乔府，找乔家公子！”

2

三生茶楼。

阿九好笑地看着眼前明明手忙脚乱却故作镇定喝粥的乔子秋。自从那日她在后院撞见赤身在泉池疗伤的子秋，这几日，只要乔子秋一见到她就会莫名其妙地脸红。

“阿秋，你爹为你寻的亲事如何了？”

阿九话一出口，乔子秋一口热粥猛地堵在嘴里，吃也不是，吐也不是，最后只得硬着头皮吞进去。

“近日荻花城结界有些不稳，爹爹让我先处理此事，亲事从后再议。”

“哦——”阿九拉长尾音，眉眼含笑，意味深长地开口。

“公子，公子！”突然，一乔府家仆急匆匆地跟着菖蒲进屋。

“何事？”

“今日一伙天竺商人来府上说他们住的院子闹鬼，已经有一人被鬼附身！”

“他们住在何处？”乔子秋放下手里的粥碗，脸上绯红尽去。

“他们说他们就住在城西烟柳巷。”

听见烟柳巷几个字乔子秋皱了皱眉头，烟柳巷是荻花城有名的暗娼巷子，普通正派的商人一般不会选择住在那样的地方。

“你就别下床了，好好在茶楼休养吧！”阿九拉住准备下床的乔子秋，“我同阿雨帮你跑这一趟吧！”

沁人的幽香侵入鼻尖，让准备下床的乔子秋一时忘记动作，等他回神，阿九已经随着家仆走出房间。

荻花城城西，烟柳巷。

等雨和阿九到烟柳巷的时候，几个天竺商人都等在院子门口，一把大锁落在门上，无人敢进院去。他们看见随乔府家仆而来的等雨、阿九皱起眉头，眼中尽是轻蔑，“乔府是没人了吗？让两个女人过来打发我们？这闻名天下的荻花城也不过如此。”

“几位远方来的客人，您可不要这么说，这位等雨老板，是我家公子的朋友，平日也是我家公子极为尊敬之人，今日是受了我家公子之托来给几位瞧瞧这院子里的怪事。几位若是这般态度，那今后各位在荻花城无论发生何事可都别再往乔府递帖子了！”乔府家仆面色傲然朝几位天竺商人拱拱手。

罕尔脸色一变，赶紧上前，向乔府家仆拱手行礼，然后打开门上的大锁，请等雨、阿九进门，“请！”

等雨、阿九进得院子，里面果然阴气很重。这院子本在荻花城西侧，而且还是女子居多的烟柳巷，又面朝西方，是个极易汇聚阴气的地方。

等雨、阿九跟着罕尔走到契合的房间，进屋没有血腥味，也没有他们所说的恐怖画面，只见契合在房中呼呼大睡。等雨、阿九对望一眼，继而望向跟在身后的天竺商人。

“怎，怎么会这样？早，早晨不是这样的……”一人冲上前，语无伦次地指着床上的契合开口。

等雨看着床上的契合，多人进来，他依旧没有惊醒。仔细看去，他额间有一团黑气不散。

等雨朝乔府家仆招了招手，“这宅子阴气重，他们可能是八字轻或者之前家中有人过世，招了鬼抬人，你带他们换到城南住吧！”说完拉着阿九走出院子，院子里到处透着的厚重脂粉味实在让她受不了。

“阿雨，什么是鬼抬人？”走出烟柳巷，阿九大喘气问等雨，她也极不喜欢这脂粉味。

“鬼魂会用自己或者别人的尸骨做成骨床，用这种骨床可以抬走躺在上面的活人的运气或者寿命。有时他们也会用骨床抬走活人的一缕魂魄，让活人看见他们，捉弄一下活人，八字轻者或者家中有人过世者都容易遇上鬼抬人。”

“原来如此，那他们搬走就没事了？”

“嗯，荻花城灵力鼎盛，又是阴阳渡口，散魂、游魂、地缚魂都很多，他们又住了个阴气聚集的宅子才招了鬼抬人，搬走就不会有事了。”

等雨和阿九回到茶楼的时候天色还早，茶楼的客人已经散去，乔子秋和菖蒲坐在窗下下棋。看见等雨和阿九进来，乔子秋面上一红，手里的棋子掉落打乱了棋盘。

正全神贯注准备落子的菖蒲，狠狠白了一眼乔子秋。棋艺不佳，棋品太差！

入了傍晚，天下起了雨，一夜冬雨，天气欲寒。

3

第二日，寅时，雨未停，茶楼外就响起一阵密集的敲门声。

菖蒲打着哈欠下楼开门，一个浑身湿透的天竺商人冲进茶楼，“救命，有，有鬼追我！”

菖蒲看着被他撞翻的桌椅，看了看昏暗的天空和被水雾笼罩愈发幽暗的竹林，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客官要不先暖暖身子。”菖蒲手脚飞快地点燃炭火，又倒了一杯茶，推到天竺商人面前。

“这位小哥，你帮我去乔府请乔公子好不好？我给你银子。”天竺商人猛灌了一口茶，抓住菖蒲的衣袖。

菖蒲挑眉，一阵重重的下楼声响起，等雨浑身上下写着“非常不悦”地从楼上下来。

等雨打着哈欠瞥见天竺商人手臂上的黑色手印眸光一沉，也顾不得起床气，快步走到天竺商人面前。

“你从何处来的？”等雨望着这个面容年轻的天竺商人开口。

商人看见等雨先是十分惊讶，随后满是愤怒地开口：“你不就是昨日的那个女子，你是什么神婆，我们搬走了，新宅子里还是有鬼！”

等雨望着他手臂上的黑色手印，“你确实被鬼找上了，来茶楼之前你还去了何处？”

天竺商人腿一软，跌坐在凳子上，“真的被鬼找上了吗？我，我哪里也没有去，我只是半夜起来如厕，在茅房就总感觉有人盯着我。我抬头，只见一个长舌鬼贴在屋顶上，他朝我一笑，突然飞下来抓住我的手，说要拿走我的手。我大叫着跑出茅房，在院子里拼命叫其他人，可是他们都没有醒，我逃出院子的时候看见他们门口都站着许多鬼。”

商人突然站起身，拉着菖蒲，“他，他肯定追到了这里，这位小哥，你们快去乔府请乔公子好不好？”

菖蒲抽回自己的手，暗中翻了一个白眼，她哪里像小哥了？

“阿雨，怎么了？”这时，阿九扶着满面绯红的乔子秋下楼。

“呐，那就是乔公子。”菖蒲指着被阿九扶着，面上红得快要滴出血的乔子秋。真不知道他一直脸红个什么劲儿，不就是被阿九看了一次，那日黑灯瞎火阿九能看见什么？！

“你是乔公子？你真的是乔公子？”天竺商人大步奔到乔子秋面前。

乔子秋点点头，天竺商人突然扑倒在乔子秋脚下，“乔公子，你快救救我！”

“你先别着急，”乔子秋俯身扶天竺商人起来，看见天竺商人手臂上的黑手印后神色一变，“怎么会这样？”

“乔公子，怎么了？”天竺商人着急地望着乔子秋。

“等雨老板？”乔子秋抬头望着等雨。

“昨日我们去到那个院子里，是有些残留的鬼气，但不十分重，应该只是遭了普通的鬼抬人，受了惊吓。”

“可是而今他手上有个鬼印。这说明七日之内必有鬼来取他性命。”

“鬼印？什么鬼印？乔公子，哪里有鬼印？”天竺商人大惊失色地查看自己的手。

“鬼印就在你手上，可是你自己看不见，鬼印是一种鬼和你的契约，鬼给你印上了鬼印，就代表他看上了你，七日之内必来取你性命。”

“什么？！”天竺商人瘫软地坐在地上，然后拉着乔子秋的衣袖跪下连连磕头，“乔公子，你一定要救救我！救救我！”

“你先别急，你说你在院子里看见很多鬼，你先带我们去你的院子查看一下吧！”

“阿九，你带阿秋回去疗伤吧！”等雨伸手拦住乔子秋。

“等雨老板？”

菖蒲站起身，走到乔子秋面前，“你不受伤之时，妖鬼之事也是求助于等雨，而今你身受重伤，你觉得阿雨去了你还有去的必要吗？还有，你这伤是为阿九受的，这人情茶楼还是要还的，你就安心待在这里吧！”

一听阿九，乔子秋又是耳根一红，等他再次抬头，菖蒲已经提着天竺商人和等雨出门了。

4

等雨、菖蒲乘着乔府的马车不一会儿就到了天竺商人新住的院子。

此时还未到卯时，天将明，但晨光未现。等雨刚下马车，就已经有厚重的血腥气冲破雨幕袭来。等雨眉头一拧，快步进院，只见院中血水和雨水冲刷在一起，满院血腥。罕尔正和双腿只剩白骨的契合扭打在一起。

等雨取下发间的曼珠沙华。曼珠沙华在空中化为一把长剑，长剑飞掠，剑气携着雨珠震开扭打在一起的二人。被震开的契合，身后飞出三道只有等雨看得见的暗影。暗影看见等雨，都大惊失色，各自朝着三个方向逃窜而走，三只鬼全是无腿鬼。

等雨眸光冷凝，收回空中的曼珠沙华，突然有骨头断裂的声音在雨中响起。接着，契合的身子好像从腿根处折断一般，两条只剩白骨的腿在雨中直直立起，把上身拖在腿后。等雨神色一凛，他身上竟然还有一只鬼。

这鬼刚刚似乎被曼珠沙华剑的剑气震晕，这才醒来，看见等雨，立刻转身逃走。可是契合的腿骨并没有完全断裂，所以这鬼就这样一直拖着契合上身飞掠起逃出小院。

等雨望了一眼院中，虽然阴气森然，但也没有其他鬼魂在此处了。等雨提剑飞身跟上，菖蒲紧随其后。

等雨、菖蒲一路追着鬼，没想到这鬼竟然逃到了三生茶楼附近。等雨扑哧一笑，这只鬼还真会挑逃跑的地方。

等雨掷出手里的曼珠沙华，大喊一声，“收！”

瞬间，曼珠沙华捆住了鬼。

这鬼一半身子离开契合，“哎呀呀”几声，朝茶楼的方向大喊起来；“白哥哥，你快来救我啊！改天给你带更多瓜子！”

白十二缩头缩脑地从茶楼外的竹林里走出来，看见等雨，缩了缩脖子，走得更慢。

白十二快到等雨面前的时候，突然学着小十五的模样，一撇嘴，一伸手，就准备五体投地，“等雨老板啊……”

等雨深吸一口气，抬脚拦住他，“可怜的样子就不用做了，说实话！”

“他是住在城东杂货铺的李二，生前就因为八字弱看得见我，死后他家中还有个老母尚在人世。他心有挂念成了地缚魂，他偶尔送我一点瓜子，我偶尔就关照他一下。他一向胆小，绝对没有做过什么害人之事。”

“没有害人，这是什么？！”等雨指着双腿只剩白骨的契合开口。

“这……”

“他身上有诅咒，我们孤魂野鬼是可以找他的！”那李二，用力拽了拽，终于把自己剩下的半条腿从契合的腿骨中拽了出来。

“什么诅咒？”

“裂魂咒。他们生前一定干了很坏的事，否则很少有鬼会付出永生永世不得轮回转世，尸骨灰飞烟灭这样的代价诅咒他们的。”

“阿雨，竟是裂魂咒！”初听到裂魂咒菖蒲也很是惊讶。裂魂咒是一种鬼魂用永生永世不入轮回作为代价，死后撕裂自己的鬼魂成为碎片，用鬼魂碎片借着尸骨化为的灰烬附着在被诅咒之人的血脉和骨髓之中。而被裂魂咒诅咒之人，世间无论何处的孤魂野鬼都可以找上他，食之，取之。

“阿雨。”菖蒲扒开契合的衣服，胸口果然有一个旋涡状的黑色印记，这正是被裂魂咒诅咒的标记。

“那院中其他的人，身上都有裂魂咒吗？”等雨皱眉望着李二。

“那当然，不然哪有这么多鬼敢明目张胆地去抢？这里可是桃花渡，有一个厉害的引渡人，我们可不敢乱来。嘿嘿，”李二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高兴的事嘿嘿笑起来，“我们几个可都说好了，抢到他的腿，我们一人轮流用两天。”

“呸，你们是鬼！”白十二从后面狠狠踹了一脚李二。

“啊！鬼，鬼，一鬼用两天。”

5

雨点打在契合的胸口，他的胸口突然飘出一缕很浅很浅的白烟。等雨皱了皱眉头，祭出引魂灯，浅浅的白烟立刻飞在引魂灯周围。等雨看着这缕几近消失的魂魄，提着引魂灯大步朝茶楼走去，“阿蒲，先回茶楼，她快要魂飞魄散了。”

“嗯。”

等雨走了几步，突然回头望向白十二，“看好你关照的鬼！”

白十二缩了缩脖子，后退一步，连连点头。

等雨进茶楼，卯时过半，晨光初露，那道浅浅的魂魄碎片越来越虚弱。等雨衣袖一挥，茶楼的门窗瞬间全部关上，“今日茶楼不开门！”接着她又朝房梁上喊了一声“小十五”。

小十五吸吸鼻子从房梁上蹦下来。

“护住她的魂魄！”

“好，娘亲。”小十五伸出手指，他的指尖飞出许多小莲花，小莲花绕着那缕浅浅的魂魄飞舞。

等雨也划破手指，指尖的血注入引魂灯，引魂灯的光芒越来越盛，那缕魂魄也越来越清晰，最后凝成一个异域女子的模样。那女鬼先是眼神迷茫地望着四周，然后眼色越来越暗，露出毁天灭地的恨意。她突然如野兽一般朝等雨扑过来，等雨手疾眼快伸出双指，点住女鬼额头。许久，女鬼方才力竭地瘫坐在莲花的光圈中。

菖蒲看着地上的女鬼，虽然虚弱，可是眼中的戾气丝毫不减，“阿雨，这女鬼如此虚弱，身上还有如此重的杀念。”

等雨摇摇头，“不，她身上的不是杀念，是恨意。能以永生永世不入轮回作为代价施行裂魂咒，自然有非常深的恨意。”

“你为什么要以撕裂自己的魂魄为代价来诅咒他们？”等雨望着地上的异域女鬼开口。

女鬼抬起头，满目滔天的恨意，“因为他们都该死，都该下地狱！”

“裂魂咒并不难破，而且他们都求到了茶楼，我不帮，倒是有些说不过去。”等雨垂眸睨着地上的女鬼。

女鬼眼中的恨意似要迸出，她突然一跃而起，一把把等雨拉入莲花光圈。顿时等雨感觉天旋地转，有烈火灼烤着她的身体，每一寸皮肤遭受着炙烤，挫骨扒皮的疼痛。向外望去，火堆之外几个男人肆意地朝她尖叫大笑，他们在欣赏她在烈火中的挣扎。

随后，烈火消失。一片林地里，几个男人放肆地撕扯她的衣物，等雨仿佛溺水一般，在炽热的阳光下，大口地吸气挣扎。

突然，周围景物变化，又变回熟悉的茶楼，等雨瘫坐在椅子上，大口大口地呼吸。刚才她身临其境经历的正是那女子死前的景象，而那几个男人她每一个都认得，正是那几个天竺商人。

许久，等雨才抬起头望着莲花光圈中的女子，“你是被他们活活烧死的？”

女鬼点点头。

“他们先是凌辱了你，然后又把你活活烧死？”

“你以为只有这么多吗？他们轮流奸污了我，还把阿爹和阿妈捆起来扔到井里。他们把我的手筋和脚筋挑断，像屠宰牲口一样屠宰我。他们把只剩下一口气的我，扔在烈火中，看着我无力地在烈火中挣扎、痛苦，然后一点点化成灰烬。”

“这群畜生！”菖蒲大骂，一拳打在桌上，梨花木桌瞬间裂成两半。

“所以我要诅咒他们，诅咒他们全都死！诅咒他们全都下地狱！”

6

等雨深吸一口气，从杯中取出一片茶叶。茶叶飞入引魂灯，染上引魂灯的火苗后，飞入女鬼眉心，在女鬼眉心留下一道浅绿色的印记。

“他们是该堕入无间地狱，但你以永生不入轮回作为代价太不值得。”

女鬼朝等雨冷然一笑，“我不悔！只要他们死，全都死，我怎样都不会后悔！”

“你而今只是魂魄碎片，离开附着的身体，很快就会魂飞魄散，我打入你额间的茶叶有引魂灯的固魂之力，可以暂时固住你的魂魄。其他六个天竺商人身上的魂魄碎片，我会帮你找回来。”

“姑娘不用帮我找回魂魄，我宁愿不入轮回也必须让他们死！”

等雨笑笑，“他们当然会死，荻花城的孤魂野鬼都已经找上了他们。我答应你，在他们丧命之前绝不取下你的魂魄碎片破解裂魂咒。不过可惜，今晨那些孤魂野鬼都被我吓走了，今夜他们怕是不敢再来了。小十五，我们再去添把火，别让他们今夜都不来了！”

“嗯，娘亲！”

等雨、菖蒲，还有小十五到天竺商人院子的时候天已经大明，院中的几个天竺商人劫后余生，纷纷在屋中商量着要去茶楼请等雨相助。

“那茶楼老板虽是个女人，但也有几分神通。我们让她护院，驱走恶鬼，然后尽快找到灵蛇带回天竺，献给大宫！”

“嗯，那等雨看起来并非善类，我们必须尽快寻找！”

“灵蛇？阿雨，原来他们来荻花城并非为卖茶，而是寻找灵蛇，”菖蒲拉住等雨的衣袖，压低嗓音开口，“最近正好有一蛇精幻化入荻花城，到乔府寻求庇护。”

“此事，你怎么会知道？”

菖蒲眉一挑，从腰间拿出一本《妖鬼录》，封面上还写了“副卷”两个大字。

“乔子秋手受伤，都是我帮他录入《妖鬼录》，我就顺手借了过来。”

等雨白她一眼，心知她这个“借”定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借。

“《妖鬼录》上记载，这蛇精从天竺而来，机缘巧合在灵力充沛之地化精，本身并不强大。她说有人想抓住她，囚禁她，所以来荻花城求乔府庇护。我看他们要寻的灵蛇多半就是这蛇精了。”菖蒲翻开《妖鬼录》继续开口。

等雨点点头，“十五，你下个迷魂咒，让他们走不出这个院子。然后放些灵力在他们身上，吸引这附近的精怪也过来。”

“好，娘亲。”

是夜。

马车里睡着的等雨被菖蒲摇醒，“阿雨，你看！”

等雨睁眼，只见天竺商人院中鬼影幢幢，不少鬼担着骨床正抬着几个天竺商人准备离开。

“阿蒲、十五，追！”

等雨、菖蒲一路追着抬人的鬼到了长明寺后山。此时，长明寺周围笼罩着一层厚厚的暗幕，暗云和阴气在长明寺后山的空中聚集，汇成一条巨大的黑蛇腾在空中。可是全神贯注追赶一行鬼的等雨并未注意到今时长明寺的不同。

鬼抬着几个天竺商人一路进入长明寺后山的密林。初冬时节，百木萧索，但是因为长明寺后山多生松柏，所以此时依旧树林茂密，等雨几人一直跟着鬼到了林中深处。

可是一行鬼魂到了林中一片坟地后突然全部消失。等雨眉头一皱，赶紧飞身跟上。就在等雨快要落入这片坟地时，一股无形的力量把她弹开。

“阿雨，怎么回事？”菖蒲飞身落在等雨身侧。

等雨观察着几个坟茔，“这是一群‘假山’。”

“假山？”

“假山的‘山’是坟的意思，‘假山’即是假坟。有些风水师生前会为自己选一块风水宝地作为墓地，一般而言这些风水宝地都是灵气汇聚之地。为了防止他们下葬以后灵气外溢，风水被偷，这些风水师会让他们的后人在坟地周围做一些假坟，这些假坟就如卫兵一样拱卫真坟，防止风水外泄。”

“原来如此，那这里的全都是假坟吗？可是那些鬼都去了哪里呢？”

“群坟中必有一座是真的，他们肯定是躲入真坟了。”

7

“娘亲，你过来。”站在远处的小十五对等雨招招手，等雨飞身过去。等雨站在小十五身边时，小十五又拉了拉等雨的衣袖。

等雨蹲下身，看见远处的群坟中，有一座坟头格外高，正冒着袅袅青烟，可是等她站起身时，冒着青烟的坟又在群坟中消失不见。

等雨勾起嘴角，“原来如此，一个如此简单的障眼法。”

她蹲下身，取下发间的曼珠沙华化为长鞭。长鞭一挥，抽断一根松枝，松枝直插在冒着青烟的坟头上。等雨再起身，群坟之中一根松枝立在其中一个很小很小的土包上。

“那就是真坟了。”等雨指着插着松枝的小土包朝菖蒲开口，“阿蒲，你在这里等我。”

说着，等雨再次飞身入群坟，这一次她稳稳落在插着松枝的真坟面前。等雨落定，眼前的坟茔变得巨大，不是她刚刚在群坟之外看见的模样。这真坟足足有两丈之高，左右延伸各数丈，她面前有一道石门。

等雨对着石门叩了三叩，“我是桃花渡的引渡人等雨。你们刚刚从荻花城抓的人我不要，但是他们尸身上留下的魂魄碎片我必须带走。”

好一会儿，坟内走出一个断了双臂的鬼，这鬼走到等雨面前恭敬地弯下腰，“这几个人身上有裂魂咒，我们取他们，姑娘可找不了我们。”

“我不要人，只要他们身上的魂魄碎片。”

“那点东西姑娘要着有什么用？”

“我自是有我的用处，这用处我无须同你细说。”

“哦，是是是，我家五爷说了，姑娘要魂魄碎片可以自己进来取，姑娘请！”说着无臂鬼躬身请等雨进去。

等雨随无臂鬼进入坟茔，坟茔内空间更加广大，有一座小型的宫殿，宫殿的墙柱全都由尸骨堆砌而成。一路上，宫殿内有不少四肢残缺的鬼魂游荡，他们有些欲言又止得望着等雨，有些又神色阴郁地盯着等雨。

等雨跟着无臂鬼走了一段，终于在一个大殿停下。等雨望着大殿四周，这尸骨大殿竟是仿照冥界森罗殿而造。大殿正中的尸骨王座上，一个看起来耄耋之年的老鬼坐在正中间，一身风水师打扮。

“呵呵，”老鬼看见等雨朗声大笑起来，“引渡人幸会，幸会，老鬼我在荻花城寄居多年，想不到今日终于得见引渡人。您这一来，我这小地方真是蓬荜生辉啊！”这老鬼说话，言语虽听着恭敬，他的身子却稳坐王座不动。

等雨笑笑，“来意我已说明，这位，”顿了顿，“五爷？请问您抬回来的那些人身上的魂魄碎片呢？”

老鬼也笑笑，摆摆手，“此事不急，引渡人第一次来，还是在我这小地方先坐上一坐吧！”

老鬼伸手指了指尸骨墙的一角，一把白骨凳顺着他的手指飞落在等雨身后。

“谢了，我没有坐尸骨的习惯。”等雨指尖凝气挡住白骨凳，又把白骨凳送回墙角。

“引渡人还是坐下吧！”老鬼又把白骨凳推到等雨身后，声音突然变得凌厉起来。

等雨冷哼一声，一掌击碎白骨凳。这老鬼大殿都是照着森罗殿的模样建的，其狼子野心可见一斑。看来今日她想要拿回那女鬼的魂魄，不打一架是不行了。

8

应着白骨凳的碎裂声，四肢残缺的鬼魂慢慢在等雨四周聚拢。等雨握紧手中的剑，弯唇冷笑。

突然，右侧一无足鬼向等雨飞身袭来，等雨挥剑，剑气挡开无足鬼。被震到尸骨墙上的无足鬼十分惊讶，刚刚等雨那一剑明明十分凌厉，但是靠近他的时候却突然收势，手下留情。

见无足鬼被等雨的剑挡开，周围的其他鬼魂有些怯怯地往后缩了缩。

“等什么？！上，一起上！”座上的老鬼突然怒声开口。

鬼魂们得令，一起朝等雨攻过来。等雨闭目，口中念诀，待她再睁眼，每个鬼魂身上都出现一根细细的绳索。这绳索捆住他们，让他们动弹不得。

座上的老鬼冷哼一声，一掌拍在尸骨王座上。大殿中的尸骨墙上突然飞出无数根骨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等雨袭来。

等雨把手中长剑抛向空中，长剑在空中化成曼珠沙华。巨大花朵笼罩住等雨，把根根骨剑阻挡在外。

“小姑娘倒是一身好本事，看来今日不留下你，我这小森罗殿也是留不住了！”

“小森罗殿？！”等雨冷笑，“看来你还真是想自己做冥王？”

“哼！”老鬼冷哼一声，双手一拍尸骨王座，飞身在大殿中飞掠一圈。一圈过后，殿中众鬼身上的绳索全部消失。

“和势！”老鬼对着众鬼大喊一声，众鬼纷纷飞身集结在一起。他们身上残缺的部分互相接连在一起，最后变身成一只多头多臂多足的巨大怪物。

怪物朝等雨大吼一声，迅速朝等雨攻过来。

等雨收回曼珠沙华，闪身躲过一击。但是联合后的众鬼实力比之前大增，它半刻不停歇地攻击等雨，好几次等雨都是堪堪躲过。

等雨面色冷凝，把手中的曼珠沙华化为长鞭。长鞭捆住怪物，却瞬间被怪物挣开，长鞭收势不及，连带着等雨一同重重撞在尸骨墙上。尸骨墙上几块白骨被震落，等雨发现，白骨震落的同时，怪物身上也有几个鬼突然散开。

等雨眸光一亮，原来他们连接的基础是这尸骨墙！等雨把长鞭化剑，口中念诀，剑身瞬间暴长，等雨一剑砍向尸骨墙，一面尸骨墙轰然倒塌，怪物瞬间散倒一半。等雨又迅速朝其他几面尸骨墙砍去，不一会儿，四面尸骨墙全部倒塌。与此同时，那怪物也瞬间散碎，再次变成一只只鬼。

尸骨墙碎裂后，众鬼纷纷跑向满地散碎的尸骨。

“我找到我的骨头了！”

“这是我的！”

“这个是我的！”

众鬼纷纷捡起地上的尸骨抱在怀中。

“是你！都是你，在我们生前你使邪术让我们失了手脚，还把我们的手骨脚骨藏起来。等我们死后，又利用这些控制我们的魂魄为你效命！我们要报仇，让你魂飞魄散！”众鬼捡完尸骨，纷纷双目赤红向老鬼攻去。

等雨不再理会众鬼，朝坟墓深处奔去，终于在坟墓最深处找到几个被众鬼分尸破肚的天竺商人，从尸体上取下几近消失的女鬼的魂魄碎片。等雨赶紧收拢起这些魂魄碎片，飞身离开众鬼混战的坟墓。

群坟外，小十五和菖蒲还等在原地。此时天已将明，昨日笼罩在长明寺上空的阴气和暗云也都消散，巨大的腾蛇暗影也消失得只剩下一股淡淡的云影。

“娘亲！”小十五看见等雨出来，高兴地拊掌大笑。

“阿蒲、十五，我们要快，日出之前赶不回茶楼，这女鬼只怕就要魂飞魄散了。”等雨朝菖蒲大喊一声，然后没有停顿地飞身朝茶楼奔去。

菖蒲、十五立刻飞身跟上，急速在林中掠行的三人没有发现等雨发间的曼珠沙华被一柏枝刮落。

几人身影消失在稀薄的晨光中后，一只握着佛珠的手捡起了等雨落在林间的曼珠沙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