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渡系列故事之封魂井

1

冬月末,荻花城落了今年的第一场雪,雪落之后,荻花城便迅速地寒冷起来,城中到处都是落叶后的枯虬老枝和雪后清寒。

这日难得的雪后初霁,一大早等雨便被阿九从暖被里拉了起来,说是要雪后垂钓。等雨无奈,睡眼迷蒙的便被阿九推上了马车。

三生茶楼位于挽江上游,茶楼外的挽江段每年冬日都会结冰,所以她们只能穿过整个荻花城到北边的挽江下游垂钓。

大雪初霁,她们一早便到,四周除了大雪压青松,挽江静流,再无其他,倒真是应了那句“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你们就等我的鲈鱼吧!”阿九志气满满地披上蓑衣,飞身离开马车,坐在一棵穹枝伸到水面的松树上,架起鱼竿。

“嗯,那就恭候九姑娘的鱼了!”菖蒲假意捧场,为等雨掖好披风,拿起一本书自顾看起来。

小半个时辰,依旧没有任何鱼上钩,阿九耐心渐失。

“阿九!”突然,菖蒲猛地推开马车车门,朝垂钓的阿九大喊一声。

见菖蒲神色严肃,阿九立刻飞身回马车,进马车才见等雨面色苍白,四肢冰冷。

“怎么会这样?!”

“她在风雪渡应该伤得很重,是怕我们担心便未告诉我们。”

“那现在怎么办?!”

“立刻回茶楼,去泡泉池!”说完菖蒲迅速起身到马车前驾车。

“走梨花街,那里更近一些!”阿九忧心忡忡地抱起等雨。

马车飞速奔驰,不一会儿便进了荻花城,很快便到了梨花街,但是此时的梨花街锣鼓喧天,笙歌鼎沸,她们是遇上了一列迎亲的队伍。

若是平日,菖蒲自会礼让,但是今日,等雨昏迷不醒,她们已经走了大半的梨花街,事急从权,她不能再让。

“我们车上有位重伤病人,还望兄台能行个方便!”菖蒲拱手朝队伍最前头高头大马上的新郎官朗声开口。

新郎挥手示意迎亲队伍停住,一脸傲慢地看着菖蒲,“今日我大喜,不想误了吉时,这梨花街路太窄,还是你退出去,让我先过吧!”

“我们这位病人伤得极重,需要尽快救治,还请兄台体谅!”

新郎拉了拉缰绳,丝毫并没有退开的意思。

“你!”菖蒲满面怒色,准备提起新郎扔到梨花街外。

“东郎。”这时,新郎身后的花轿里一个温和的女声传来,盖着红盖头的粉衣新娘扶着喜婆的手下了轿,朝新郎温语开口,“误不了时辰,救人要紧。”

随后她便转向菖蒲,柔声开口:“家父便是一位大夫,梨花街往前走第三家便是,这位病人不妨先让家父瞧瞧。”

菖蒲见女子温和有礼,而此时回茶楼只怕还需一个时辰,先找一个大夫看看也好,便点点头,由女子引路。

2

迎亲的队伍又退了回来,众人皆是诧异,当新娘说明来意,作为大夫的爹爹倒是爽朗豁达,并未因花轿退回生气,立刻为等雨诊脉。

老大夫诊完脉刚要开口,等雨就在此时悠悠转醒,见大夫把着脉,便收回手,轻轻对他摇了摇头。老大夫立刻会意,点点头,放开等雨的手。

“阿雨!”

“我没事。这里是?”

“哦,今日这位郦娉姑娘大婚,我们在梨花巷遇上了,便带你进来寻这位杨老大夫治病了。”阿九嘟着嘴,含糊其辞解释,等雨微微一笑,也不在意。

老大夫见二人神色,摸了摸胡子,朗声大笑,“哈哈哈,今日娉儿大婚,能到场的也都是缘分,三位不如留下来喝杯喜酒?”

“真的吗?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恭喜杨老,恭喜郦娉姑娘啊!”阿九早已觊觎桌上的美酒多时,此时老大夫开口,自然从善如流。

锣鼓再起,笙歌再唱,花轿再次启程,美丽的姑娘出嫁,欢快的客人祝福,一场喜事,主宾尽欢。

马车上,阿九因喝了不少酒面带微醺。

“阿雨,你知道这郦娉姑娘为何会穿着粉衫出嫁吗?”

等雨侧头,不明所以。阿九得意地朝等雨面前凑了凑,酒桌上便没有她打听不到的消息。

“她嫁的这位朱啸东是一个游侠儿,家无恒产,也无恒业,只有一位老母,算是家徒四壁。荻花城中女子嫁人,都是男子买锦缎送到女方家中由女子亲自缝制嫁衣,可是这朱啸东实在买不起嫁衣锦缎,偏偏又不让这位郦娉姑娘自己买,所以郦娉只得穿了一件粉衫上花轿。”

阿九又朝等雨凑了凑,美眸微眯,双颊绯红,“你可以知这郦娉姑娘温婉和气,上门提亲的人整整排了一条梨花巷,可是她偏偏选中了这个游侠儿。”

等雨点点头,不予置评,马车晃晃悠悠到了三生茶楼。

自那日雪后天霁,倒是接连着好几日没有下雪,茶楼的客人倒是又多了不少。这日一大早等雨起身泡完泉池,便听见茶客议论纷纷。

“我本是为妹妹去取药,他便开口谩骂,还把我赶了出来!说是我同他娘子多说了一句话。本就是开医馆的,取药如何不同大夫说话?”

“是啊!他无力养活自己的妻子,妻子开医馆自食其力,他却又不许妻子同别人说话,还把病人都赶出门!”

“就是,此人占有欲极强,我路过他们家门口就听见他对郦娉说,就是死也只能和他死在一起,绝不可多看别人一眼,多与别人多说一句。”

“你们说郦娉那样温婉和气的姑娘,怎么就嫁了这样一个无能又独占欲如此强之人?”

“听说是郦娉儿时被一个游侠所救,自小就极崇拜游侠,所以梨花街有那么多人提亲,她还是选中了朱啸东。”

“哎呀,怎么因为崇拜便如此草率地选了夫君呢?!真是可惜了这个好姑娘啊!”

“你们说的可是那游侠朱啸东和他的夫人郦娉?”等雨给自己倒了一杯敬亭绿雪,不经意地开口。等雨一向极少参与茶客的聊天,所以几位茶客一见是等雨,倒是颇为意外。

“是啊,说的就是郦娉姑娘,真是可惜了这个好姑娘。”

等雨没有接话,站在柜台前,看着茶楼外的竹林,天空低暗,风雪欲来。

3

逝者如斯,不舍昼夜,一眨眼,冬去春来,又至阳春三月。

这日晨起等雨倒是见到了一个让她意外不已的茶客——朱啸东。他喝了一壶碧螺春,还带了一小碟桃花酥回去,说是带给家里的夫人。

朱啸东带着桃花酥离开茶楼的时候,门上的风铃突然在他头顶环成一圈,闪着幽蓝的微光,而朱啸东毫无察觉。等雨皱了皱眉头,他这是去了哪里身上沾染了死气?

接下来的一连好几日朱啸东都会来茶楼里喝茶,每次喝完茶都会带一小碟桃花酥回去。而每次他经过茶楼门口,风铃都会在他头顶环成一圈,发出幽蓝的光。

三生茶楼这门口的风铃其实是一件法器,活人身上若沾染了死气,走到风铃下风铃便会环成一圈,发出幽蓝的光以做示警。

只是一般活人时常接触死人或时常去阴气极聚集之地身上都容易沾染死气,而这种死气一般很弱,一日或者三日便会散尽,所以不必在意。只是朱啸东身上死气已经许久都未散去,不知是何原因?

“阿雨,去趟荻花城吧,去荻花城好不好?你看我的裙子都不能再穿了。”等雨正望着朱啸东离开的背影出神,阿九突然伸头故作可怜地蹭了蹭等雨的肩。

等雨抬头望了望窗外的三月艳阳,春天,又到了一个花银子的季节啊!

荻花城,明月街,乌衣巷,苏老板似乎早就料到等雨她们会来,早早便等在巷口。此时阳光正好,书生打扮的男子,一身青衫,笑意盈盈地立在巷口,倒是格外赏心悦目。

进铺子,等雨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假寐,阿九直冲衣服而去,菖蒲则百无聊赖地四周闲望,突然,柜台上的一本《清溪笔记》吸引住她的目光。

“这就是清溪老先生的那本纪录世间神器异物的笔记?”

“不错!”

菖蒲眼睛一亮,饶有兴趣地拿起书,“第一物,封魂井,有井者,观之与常井无异,深十尺,其下有空间无穷广大,可封魂魄,困鬼神,有魂魄困于井者,永生不得轮回转世。”

阿九正比划着衣服,听见便兴致勃勃地凑过来,“封魂井?这么厉害,那便是人间的无间地狱喽?”

“嗯,也有一说,封魂井就是人间的无间地狱。”苏老板挑眉,看了看阿九手里拿着的几件衣服,拨了拨手底下的算盘。

“有人见过吗?”阿九点点头,若有所思。

“自然没有,不然如何能在《清溪笔记》上列为第一物?”苏老板盯着算盘弯了弯嘴角,伸出五根手指,不经意瞥见等雨暗沉沉的脸色,吞了吞口水,收回了一根手指,“四百两!”

等雨冷眼站起身,朝柜台上扔了四百两的银票,强行拉起阿九出门上了马车。

阳春三月,风含料峭,却十分醒神,晃动的车帘里时不时吹进的春风让人醒神又舒心。

慢慢地,马车外的胭脂水粉味浓了起来,等雨掀开窗帘,马车行到了漪碧楼附近。一个颇为意外的身影落入等雨眼帘——朱啸东。

等雨皱了皱眉头,关上窗帘,面露不喜,刚刚买完了桃花酥,就又立马来了漪碧楼,倒是有意思得很!

4

不一会儿,马车走到明月街,梨花巷口。淡淡的药香氤氲在寒意的空气里,“砰——”的一声,马车撞到重物,紧急刹住。

菖蒲赶紧下车扶起被马车撞出很远的老人。等雨立刻掀开车帘,准备下车,抬眼间,似乎看到一抹极淡的魂魄停在老人面前。待她正要细看,却不见任何魂魄的踪影,刚才似乎只是她的错觉。

“哎呀,多谢多谢!下次驾车可一定一定小心,辛亏老朽身子骨不错,没有受伤,以后姑娘驾车了可一定小心!”老人拍拍身上的泥土,并未责备和生气。

“杨老大夫?”

杨老大夫抬头见是等雨,对等雨拱拱手,爽朗一笑,“原来是等雨姑娘,不知姑娘身上的伤可否好些?”

“好多了。”

“嗯,观面色倒是不错,”杨老大夫摸摸胡子点点头,“三日后便是老朽的六十大寿,等雨姑娘若有空也请一同过来吃宴。”

“多谢,一定,一定!”等雨还未有开口,阿九赶忙应下,又有美酒可饮,此乃人间一大美事也!

菖蒲奇怪地望着杨老大夫健健回巷的步伐,“我明明撞到了他,他怎会毫发无损?”

等雨望着杨老离开的背影久久不言,那样的重撞都没有受伤,只能是有东西帮他挡了灾祸。

三日后,阿九早早地就穿好新衣迫不及待等在马车上。

等雨刚要上马车,竹林中一人行色匆匆而来。

“可是等雨姑娘?”那人走到等雨面前朝等雨拱拱手,“前几日父亲邀请等雨姑娘吃宴竟忘了递帖子,这是府上的请帖,还请姑娘见谅。”

“无妨,郦娉姑娘在封水村,你可是还要去请她?”

“正是,前几日父亲派仆人传话,妹妹并未在家中,所以我今日去接她参加父亲寿宴。”

“我们正好路过封水村,坐我们的马车会更快一些。”

“多谢!”男子拱拱手,也上了马车。

春风拂拂,花草飞香,不一会儿马车便到了封水村,村东头第三家便是朱啸东的家。

马车停在村口,阿九见村口的桃树枝头,花开正艳,便拉着等雨下车要折一支桃花,郦娉的兄长则下车去朱啸东家中接郦娉,菖蒲留在车上继续看书。

等雨下车看着娇艳的桃花,皱起眉头,她在这里感觉到一股厚重的森然之气,像聚集已久的怨念,可是她却又感觉不到丝毫的鬼气。

5

一盏茶之后,郦娉的兄长眉头紧皱,面带郁色从朱啸东的院子中出来,到等雨二人面前自顾自地开口:“娉儿一向孝顺,父亲大寿她不可能不在,朱家人必定有事瞒着我!”

“怎么?郦娉姑娘不在?”阿九嗅了嗅手上的桃花问道。

“阿九,我们进去看看!”等雨看了一眼朱啸东的院子,突然神色严肃,随后率先朝院子走去。

等雨进院,院中无人,立于西北角的一口枯井深深吸引住了她的目光,她感到的森然之气就是由它而来,等雨走近枯井,胸中有什么呼之欲出。

“阿雨!”随后进院的阿九叫了一声怔怔朝枯井走去的等雨。

等雨却好似没有听见,魔怔一般地继续朝枯井走去。同郦娉兄长一同进院的菖蒲见状,立刻飞身拉住快要走到井边的等雨。

等雨停住,回神,看清是菖蒲,急声发问:“阿蒲,《清溪笔记》上,第一物是何物?”

菖蒲皱了皱眉头,想了想开口:“封魂井。”随后蓦地抬头看着眼前的枯井,“这……”

等雨点点头,“我猜这就是封魂井。”

“桃花渡竟有这样的东西现世!”

“怎么了?”落在后面的阿九凑过来,突然脚踩住一物,“啊!什么东西?”阿九抬脚,一枚小小的金色耳环赫然扎在她的鞋底心。

阿九拔下耳环,放于掌心。

“这是娉儿的东西!”郦娉的兄长看见阿九掌心的耳环惊叫出声,“这个耳环是她心爱之物,平日半步不离身!”

待他说完,等雨三人皆面色一顿,随后侧首凝重地盯着枯井。

“阿雨!”菖蒲拉住走上井口的等雨,“封魂井可是可困鬼神的异物,她并不一定就在井下。”

等雨看着幽深的井口,平静的没有一丝风,但是她却能清晰地感觉到其间强大而又未知的力量。

“不,娉儿不会在井下,”郦娉的兄长望着枯井,慌乱地似乎在说服自己又似乎在说服等雨三人,“不会,一定不会,三日前她还让朱啸东往家中送了一些桃花酥,她一定不会在井下。”

“桃花酥?可是郦娉从来没有出现在三生茶楼,桃花酥一直都是朱啸东一人买的。”等雨定定望着郦娉的兄长开口,“你们有多久没有见过郦娉了?”

郦娉的兄长愣了一瞬,眼底突然涌出悲伤和绝望,“已经三月有余,爹爹每次要见她,朱啸东总是用各种原因搪塞,可是……”

他越发着急地辩解着,“可是,朱啸东一向不喜她与外人接触,三个月来,她或许一直不曾出门……又或许……”声音越来越小,最后连他自己都不相信。

“这里就是她自己的家,你觉得她还会去哪里?”说完,等雨走上井口。

6

“阿雨!”

“我知道此处的结界很强大,但是这个耳环上有死气,而我却感知不到她的魂魄,我猜她应该就在下面!”等雨抬头,拉开菖蒲的手,“她于我有礼让之恩,我怎能让她永世不得转世轮回?”

说完,等雨纵身一跃,落入井底。

井下世界果然无穷广大,阴气森然,好一会儿等雨适应井底的黑暗,看见距她十丈之远已经无法辨清人形的郦娉的尸首,等雨心里蓦地一痛。

郦娉的尸首已经面目全非,由于井下阴寒,她的整个尸身都变成了紫红色,肌肤龟裂,身形卷曲,干瘦得不成样子。

不知是何原因,她的魂魄至今没有离体。人身死后魂魄会自然离体,然后受引魂灯指引魂入地府。魂魄若被困于尸身,就无法脱离身前的记忆,那么尸身所经受的痛苦,带着记忆的魂魄就会经受尸身十倍甚至百倍的痛苦。

等雨取下发间的曼珠沙华,小心翼翼地展开包裹住郦娉脆弱不已的尸身,她尸身中的魂魄似乎并不全。

突然,黑暗处似乎涌出无数张无形的手,这些无形的手破空而来,穿透身体,纷纷撕扯着等雨的灵魂。等雨踉跄一步,跌坐在地。随后这些无形的手突然全部消失得无影无踪,而黑暗处似乎有人在呼吸,低缓延绵。

等雨看了一眼曼珠沙华包裹的郦娉,望着黑暗处大叫了一声,“谁?!”

黑暗处无人应答,接着一声怪笑从黑暗处响起,沉寂一瞬,慢慢地,两声,三声,随后无数的怪笑嘶嘲如洪流一般奔涌而来。怪嘲声涌过,等雨感觉像无数根细小绵长的针穿身而过,刺入骨髓,疼痛难忍。

还不待她反应,脚下一空,井底突然开始陷落,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下落。

瞥见郦娉的尸身比她坠落更快,于是等雨在空中奋力一转,终于拉住一瓣曼珠沙华的花瓣,也拉住了不停下坠的郦娉的尸身。

等雨忍着周身的剧痛,祭出长剑,直插石壁,终于一手握住剑柄,飞身上剑,堪堪在长剑上立住。接着等雨一手吃力地拉住郦娉的尸首,一手咬破手指在空中画出一张巨大的血符,血符在黑暗中完整出现后,开始燃烧。

燃烧后的星灰化成了一只巨大的火凤凰,火凤凰扬头展翅,带着一人一尸破井而出。

井外的三人看见星火之后,绚目又巨大的火凤凰从井底破口而出,直冲云霄。

火凤凰在飞出井口十丈之后逐渐消散,接着其上的一人一尸如折翼的飞鸟从空中坠落,菖蒲赶紧飞身接住等雨和郦娉的尸身。等雨看见菖蒲,本想宽慰地朝她笑一笑,笑容还没有绽开,却在下一瞬,突然吐了一大口血。

7

郦娉的兄长看见郦娉的干瘦尸身顿时悲痛不已,踉跄一步,终是再也站立不起,伏地恸哭。

许久郦娉的兄长终于抬起头,“怎么会这样?”

“阿九!”菖蒲让阿九扶住摇摇欲坠的等雨,自己赶紧上前检查郦娉的尸身。

“从尸身干枯的程度来看,她应该是三个月以前就已经死了。井下寒冷,尸身才没有腐烂,呈现这般模样。死亡原因应该是死于窒息,颈间有伤痕,应该是被人扼颈窒息而亡。”菖蒲一边检查尸身一边开口。

“三个月以前就死亡,近日为何朱啸东还经常来茶楼买桃花酥带回给家中的夫人?”阿九皱眉,疑惑地开口。

等雨擦了擦嘴角的血,冷声对菖蒲开口:“阿蒲,告诉乔子秋,城主府全城缉拿朱啸东!”

“嗯!”

等雨看了看地上阳光下越显枯瘦脆弱的尸首,隐在尸身之中的魂魄也已不全,闭上眼,声音暗哑,“阿九,现在我们去一趟杨家。”

本是六十大寿的喜事,却变成了丧事,杨老大夫一心等着女儿为其祝寿,等来的却是女儿的尸首,顿时悲痛万分,倒地晕厥。而郦娉的母亲抱着她瘦小干枯的尸身呼天抢地,悲痛欲绝。

宾客看着尸身的这般可怜脆弱的模样也纷纷垂泪叹惋。

“是谁……到底是……到底是谁,害了我可怜的女儿啊!?”郦娉的母亲紧紧抱着郦娉的尸首,半刻也不愿松手。

“已经告知城主府全城下令缉拿朱啸东。”阿九侧首,不忍再看一眼。

“畜生!那个畜生!”

等雨面色苍白,踉跄一步,阿九赶紧上前扶住她。

等雨用力捏了捏阿九的手,封魂井下她受伤只怕比风雪渡时更重一些,坚持到此刻,她早已是强弩之末。

阿九会意,扶着等雨离开满是悲切哭声的杨家院子,刚踏上马车,等雨顿时陷入黑暗。

8

等雨醒来已是四日之后,睁眼,阿九守在床边。

“咳,咳咳……”等雨轻咳几声,唇角有血,阿九垂下眼眸假装并未看到,若无其事地帮她倒了一杯茶。

“朱啸东抓到了吗?”等雨借喝茶,擦掉嘴角的血。

“抓到了,当日乔子秋就在漪碧楼抓到了朱啸东。”

“漪碧楼?”等雨眉头皱得很高。

“不错,当日有人报案朱啸东在漪碧楼,乔子秋便带人去捉拿,果真在漪碧楼抓住了朱啸东。”

“他为何要杀害郦娉?”

“他称,是失手错杀。”

等雨眸色冷凝,冷哼一声,“失手错杀自己的妻子!?”

“他称郦娉开医馆便与一男人勾搭,他本打算要带郦娉离开荻花城去南海营生,郦娉假意答应了他,却提出回家与家人告别,其实是要借机与人私奔,他们二人争吵,他就失手杀了郦娉。”

“他如此说的?!”

“哼!片面之词,自是不可全信.先不论郦娉如何,这朱啸东杀人之后还能如此冷静每日买桃花酥回家,假装郦娉活着,更拿着郦娉的嫁妆去漪碧楼挥霍一空,其人冷血自私,可见一斑!

“而且以郦娉的性格既然选择嫁给他,就不会在婚后再勾搭他人,否则最初嫁给他做什么!此人,冷血无情,如此颠倒是非黑白,其心可诛!”阿九丝毫不信朱啸东的供词,越说越气,愤愤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此时,菖蒲从城主府回来,推门而入。

“你回来了,城主府如何定案?”见菖蒲进来,阿九赶紧迎上去。

“而今城主府还无法定案。”

“为何?”

“这几日,朱啸东家中的老母日日都去城主府鸣鼓求情,称她一个人拉扯朱啸东长大实属心酸不易,她已年过六十,只有这一个儿子,朱啸东若判死罪,她将孤苦无依,无人送终。

“她还称郦娉嫁入朱家,却不肯拿出自己的嫁妆补贴家用,而是开医馆水性杨花,朱啸东大度原谅她,她却不知悔改。她还称,朱啸东本身十分孝顺,本身就还是个未长大的孩儿,失手杀人,也是情有可原。”

“我道朱啸东怎如此性格,原来是有一个如此能眩碧成朱,颠倒是非黑白的母亲!女子拿嫁妆补贴家是理所当然,杀人就是情有可原?!”阿九满目气愤。

9

菖蒲端起阿九未动的茶杯,喝了一口茶,“而今城主府无法断案,顾虑有二。其一,荻花城本有律法,家中有孤老者,为日后送终尽孝,可免死罪,判千里流放。其二,朱啸东到底是故意还是失手杀人,尚不清楚。所以对于朱啸东是否判死罪,城主府而今也难决断。还有……”

菖蒲顿了顿,看了看等雨的神色,“乔子秋想弄清郦娉究竟是被失手杀死还是故意杀害,希望可以问鬼。”

“她在封魂井内被困于尸首之内,受了诸多折磨,而今魂魄不全,就不要再招回人界了!”

等雨抬头望着窗外三月耀眼的阳光,眸色郁郁,“当初朱啸东第一次来茶楼买桃花酥身上就已经沾了死气,只是当初,我有所觉察,却并未在意,以为他只是路过某些地方沾了死气。而那天帮杨老挡了一劫的应该就是郦娉未入封魂井的残魂,已无意识,已无记忆,只存了护亲人之心。”

“阿雨……”

“叮叮叮……”楼下的风铃响起,乔子秋拨开风铃,缓步进门,看见楼上的阿九,微微颔首,撩起长衫前襟,缓步上楼。

进门,看见面色苍白的等雨,眼中心疼一瞬而逝,眸中似有滔天暗云翻涌。

“阿雨说了,不问鬼。”阿九引乔子秋进门,便软在楠木椅上。

乔子秋垂下眼帘,掩住眸底暗涌的情绪,笑了笑,嘴角邪气肆溢,“哦?那阿雨以为该把这朱啸东如何?”

等雨抬头,一动不动地盯着乔子秋,半晌之后,挪开眼,并不答话。

“那你呢?你觉得该如何?”阿九抓了一把瓜子在手心里,一边嗑,一边开口。

“我?”乔子秋又勾了勾嘴角,邪气一笑,“死有余辜,杀之!”

“他确实死有余辜!只是他家中确有老母无人送终。”菖蒲放下茶杯。

“哼!”乔子秋面带邪笑,冷哼一声,“不值得同情。”

阿九点点头,对手里的瓜子挑挑捡捡,“她一人抚养朱啸东长大虽辛苦不易,但她却并未教好朱啸东,朱啸东长成那般自私,暴虐,颠倒是非黑白的性格,完全有她的原因。”

乔子秋见等雨一直不说话,笑了笑,对等雨拱拱手,出声告辞。

“咦?这就走了?”阿九从楠木椅上站起来,一脸惊讶。

“我来是想问阿雨的答案,现在我已经问到了。”

“阿雨可没说杀与不杀!”

“可是我已经有答案了。”

三日后,朱啸东判斩立决,朱母呼天抢地,大闹城主府,可是这些都无济于事,她只能在斩首当天,在西门台,一个人收了她儿子的尸首。

10

朱啸东斩首的当天等雨又去了他的院子,菖蒲不放心便跟着,当她们到院中时,那口封魂井已经不在原地。

“怎么会这样?!”

等雨似乎早就料到一般,一言不发,转身上马车。

“阿雨?”马车上菖蒲满腹疑惑。

“阿蒲,那日我下井,”等雨顿了顿,眸色凝重地开口,“井下有人。”

“有人?!被封魂井困住的人?”

等雨摇摇头,“你知道封魂井为何能困鬼神吗?因为那结界之中,瞬息万变,三步之内,变化无穷,每次变化都是防不胜防的杀招。鬼神也好,人也罢,被困住,是因为无法生还。”

听完等雨的话,菖蒲震惊不已,难怪等雨要招出凤凰精魄以燃烧血脉为代价冲出井底,井下如此凶险,如果还有其他人,那么那个人……

“那人灵力远远在你之上?”

等雨点点头,“他不仅灵力在我之上,我觉得是他控制着封魂井。”

“你说什么?!”菖蒲此时的震惊已经无法用言语形容,封魂井乃是《清溪笔记》上记载的第一物,这世间还有可以操控着封魂井的存在,那么那该是怎样强大的存在?

“封魂井无端现世,又无端消失,实在太过蹊跷,此事是否要告知乔子秋,让乔府先查查也好?”

“你以为他还是乔子秋吗?”等雨望着窗外,眸光冷凝,语气冷漠。

“他是谁?”

“一体双魂,弱的那一个会暂时沉睡。”

“他是乔子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