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画师：饼子会飞）

1

“这个月的第三起了，近来不太平啊！”阿九一边嗑瓜子，一边无聊地听着茶楼行商走贩闲聊。

她的话刚说完，茶楼门口匆匆走进一人，茶楼有几个见过的，纷纷朝他拱手作揖，“乔公子好。”

乔子秋匆匆进门，朝向他打招呼的人揖揖手，往里看见趴在桌上无聊嗑瓜子的阿九和在柜台上不停搔首算账的菖蒲，径直朝阿九走去，“等雨老板呢？”

“后院睡觉呢，这不还没到午时吗？”来过三生茶楼喝茶的都知道，茶楼的老板等雨，有个午时才起的习惯。

乔子秋看了看外面还早的日头，失笑一下，就顺势在阿九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不知阿九可曾听过近几日挽江上发生的事？”

“听说了，三个姑娘在江面上跳江呗！”阿九抬了抬眼皮，继续嗑瓜子。

“她们三人的父母都来府上请我帮忙。”

“自己跳江请你帮什么忙，说不定是人家被抛弃或者父母待自己不好跳江呢？”

乔子秋摇摇头，“我问了她们的父母邻居，这三个姑娘家世清白，家里和睦，而且在跳江之前均没有什么异常，她们的家中我也都一一去过，也没有什么异常的地方，所以我想来找等雨老板。”

听到乔子秋这样说，阿九才抬起头，“你要找阿雨点引魂灯？”

“嗯。我想问鬼！”

“近来阿雨心情不好，”阿九偏头示意乔子秋看抓腮算账的菖蒲，熟悉一点的人都知道，等雨老板还有一个习惯，就是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抓着算数极差无比的菖蒲算账。

“银子肯定收得多，而且你带的东西她不一定喜欢。”

2

终于等到晌午，茶楼里喝茶议论热闹的大都散去，等雨下楼的时候茶楼已经只剩下乔子秋一个客人。

等雨看见乔子秋笑了笑，大概也猜到他来的目的，不过这两日总感觉睡觉的时候被什么盯着睡得不太安稳，白天是没有精神帮他了。

看见等雨打着哈欠下楼，乔子秋一喜，连忙站起来拱手一礼。

等雨颔首，并不开口。

“今日我来有一事相求等雨老板。”

“办事可以……”

等雨还没有说完，乔子秋就接下话，“我知，这次我的东西是西域掐丝珐琅的铜镜，至于价钱，还请等雨老板开个价。”

来三生茶楼问事，需带着一样礼物，老板若看得上，价钱好谈，若是老板看不上，那么就连谈价的机会都没有了。

乔子秋不是第一次与等雨打交道，自然知道等雨的脾气，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自然都送得准。

等雨笑了笑，又打了一个哈欠，“好，亥时再说吧。”

乔子秋有些着急，准备继续开口，阿九却拉拉他的袖子示意他不要再开口，于是等了一上午的乔子秋又只好和阿九嗑瓜子一直嗑到亥时。

3

“没有，没有看见这三个人的魂魄。”因为长期夜晚点灯，所以等雨晚上的精力要比白天好上许多。

“怎么会呢？”

“你不相信我？”

“不是，只是若是她们没有死，那么她们的寿灯不应该灭啊！”

荻花城外有一座长明寺，寺庙里点着荻花城所有人的寿灯，寿灯灭，代表此人已死。

“人死了不入鬼道，要么自己有恨不愿入轮回变成恶鬼，要么就是鬼魂被抓走了。”等雨看见乔子秋愁眉不展的样子，摇摇头好心出声提醒。

就这样以后还要继任乔家家主，可真是比他兄长差多了，只可惜了那人走入歪道……

“多些等雨老板提醒。”乔子秋被点醒，对等雨拱手一礼，给了两个金元宝，“等雨老板要的五十两黄金，明日送到，至于您要的铜镜还需三日之后。”

等雨点点头，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似乎并不在意乔子秋的话，“不是第一次和乔家做生意，价钱我一向信你。”

“多谢等雨老板，在下这就告辞了。”

“阿雨……”乔子秋刚走，阿九看着桌上的黄金两眼放光，叫了一声阿雨。

等雨却看了她一眼示意她不要说话，然后转头对着暗处的墙壁喊了一声。

接着一个纤细的鬼影从墙里飘了出来，战战兢兢地飘到等雨和阿九面前。

看着从墙里走出的鬼影，阿九吞了吞口水，摸了摸手臂上的鸡皮疙瘩小心地望了望四周，“阿雨啊，能不要随随便便在茶楼藏鬼吗？”

4

“哇，长得挺好看的。”这时不知道什么时候醒来的阿蒲看着女鬼，开始评头论足。

等雨回头瞪了她一眼，又看着女鬼淡淡道：“说吧，你最先死，却没有被抓走，躲在轮回道上，却也躲过鬼差，不解释一下吗？”

女鬼抬眼，小心地看了等雨一眼，“我也不知道，当时我掉进水里，有人拽住我，我看见两个自己一个往下沉，一个被拉走，那时候我不知道自己死了。

“后来我回家才知道自己已经跳河，爹娘也总是看不见我，我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

等雨叹了一口气，这个女鬼看起来胆小，却有意隐瞒，还言左右顾其他。

“如果你想永生永世这么躲着，不入轮回，不到人间，你可以不用对我说真话，而且你对我说了真话，我也不一定管，要知道，我不是乔家。至于说不说真话，你大可以自己掂量。”

好一会儿，女鬼终于抬头开口：“我，我被抓走的时候用右手挣了一下，然后那个影子就松开了，自己游走了。

“后来我在轮回道也遇见了鬼差，也是用了右手挣掉的，后来白天就躲在茶楼外面，晚上躲在轮回道，这样才没有被抓住。”

“这段时间在窗外看着我睡觉的是你？”

“嗯。”女鬼点点头。

“把你的手伸过来。”

等雨看见女鬼伸过来的手，脸色一变，“这个符是谁给你画的？！”

女鬼赶紧挣开等雨跪下，“我不能说，我不能说。”

“这种符咒不是画在肉身上，而是画在魂魄上护你魂魄的，荻花城能画这种符咒的也只有长明寺，至于是谁，明日阿蒲照着画一个一问就知道，你说与不说，于我影响并不大。”

女鬼抬头吃惊地望着等雨，她在轮回道上听过她的传说大概都是真的。

终于她低下头开口，“是了心。我即已死，本想保他清誉，可是……”

阿九惊讶地望着跪下小声抽泣的女鬼，想不到她还这么有故事。

等雨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晨光已经破晓，“了心虽然天赋高，但是修为却不高，既然怕他画的符，应该也不是什么棘手的角色，菖蒲把她送到长明寺，让乔子秋也去长明寺吧。”

“美人，和我一起呗。”菖蒲一把勾住眼中燃着熊熊八卦之火的阿九，笑嘻嘻开口。

阿九看了看等雨，见她没什么反应，欢欢喜喜地把一件黑色斗篷丢给女鬼，拿起灯笼这就准备出门了。

5

等雨看着三个离开的背影出神，望着窗外打个哈欠，朝楼上走去，现在的桃花渡，越来越不太平了。

阿九和菖蒲回来的时候已经过了晌午，等雨坐在柜台前算账，茶楼里客人不少，熙熙攘攘，仔细听，议论的也大都是这几天挽江江面上失踪姑娘的事。

荻花城里的人都爱来三生茶楼喝茶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这里的消息最是灵通，在这里总能打听到最新的消息，而且大多不假。

“阿雨，我们回来了。”菖蒲疲软地瘫在柜台前，望着等雨。

等雨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坐在角落打瞌睡的小伙计，才放下算盘，朝里面安静一些的雅间走去。

进了雅间，等雨煮了一壶茶，茶壶里放了一丁点茶叶。

“我们都累一天，就不能多点茶叶吗，阿雨……”菖蒲一进雅间就瘫软在软榻上，看着等雨放的那一丁点茶叶嘟嚷道。

等雨瞪了她一眼，“茶叶不要钱吗？你给钱当然可以多放一点。”

后进来的阿九，坐在菖蒲旁边，拉她的衣袖，示意她不要再说，万一一会儿阿雨真生气找她们收钱，她可没有。

见阿九拉她菖蒲识相地闭嘴，“阿雨就不关心关心我们去长明寺发生了什么？”阿九凑上前，笑嘻嘻地开口。

等雨看她一眼，没开口，从桌下端出一小盘瓜子。

“嘻嘻，”阿九抓了一把瓜子，得意洋洋地开口，“我觉得这个这个乔子秋是个妙人。”

等雨笑了笑，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哦，怎么个妙法？”

阿九嗑了一颗瓜子，“阿雨绝对想不到这个乔子秋见到女鬼问的第一句话是什么。”

等雨没有发问，放下茶杯，好整以暇地看着阿九。

“他问这女鬼有没有过私定终身。”

“噗——”等雨一口热茶朝正对面的菖蒲喷过去，这就是传说中地主家的傻儿子？

6

“老板！”菖蒲一个鲤鱼挺身，怒瞪等雨一眼，等雨擦擦嘴，瞪了回去，并不理会怒气的菖蒲，而是看着阿九开口，“然后呢？女鬼怎么回答的？”

“等雨！”菖蒲再次叫了一声。

“乖，这忙着正事呢！”等雨给菖蒲倒了一杯茶递过去，菖蒲接过茶，这才顺毛，然后开口，“自然是受惊，然后羞答答地看了看了心，摇头了。”

“呵呵。”等雨不在意地笑了笑，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神色却突然认真起来，然后释然一笑，“这地主家的傻儿子还不算太傻，他问的其实是关键。”

“啊？什么关键？”

“我一开始也不明白，只以为有人或者精怪抓魂魄修炼邪术，想来被了心的符赶走，必定也不是高手，但是如果这些女子生前都是处子，那么区别就大有不同。”

“有什么不同？”阿九愣愣地问了一句，但是一旁的菖蒲脸色却开始凝重起来。

“处子为纯阴性体质，魂魄和身体都是如此，这几个失踪的姑娘魂魄不见踪影，身体也不见踪影，若是她们生辰也是属阴性，那就都是极阴体质，要这种体质修炼的只有一种——”

“阴魄！”菖蒲等雨同时开口。

“阴魄是什么？”阿九依旧愣愣地问，没有看见等雨和菖蒲变化的脸色。

“也没什么，就是一种体质而已，一种可以自由进出冥界的体质。”等雨瞥了一眼阿九，喝了一口茶。

“那，阿雨有人在抢你的饭碗啊。”阿九看着喝茶的等雨，突然愣头愣脑来了一句。

等雨又瞥她一眼，放下茶杯，轻哼一声，“这种是邪魔外道，我是与冥王有契约的桃花渡口引渡人，能同日而语吗？”

“是是是，老板威武！”阿九看到等雨这个熟悉的准备扣钱的眼神立马狗腿地回答。

7

“又死人了，哎呀，真是有鬼怪啊，又死了一个！”

“是啊，还希望乔公子赶紧把这个鬼怪抓起来啊！”

一大早的三生茶楼就十分热闹，茶楼里只议论一件事，就是昨天夜里又有一个姑娘投了挽江，不见尸首，不明原因。

这回等雨没能安心睡到晌午就被叫了起来，叫她起来的自然是乔子秋，茶楼可没人有胆子干这事。

“等雨老板！这回还请你一定帮我！”

“可以，不过先谈好价，价钱好说一切就好说。”等雨打着哈欠下楼，听着楼里的议论，看见脸色焦急的乔子秋，也少有的没有发脾气，要知道她的起床气被菖蒲称为雷霆之怒。

“还请等雨老板开个价。”

“听说前几日城主大人送了一盒南海珍珠给你，我要一半。”

“可以！”

一边看着二人谈价的菖蒲咋舌，这还真是地主家的傻儿子啊！

阿九从厨房正好端了早饭出来，“乔公子，来得正好，用过早膳了吗？要不一起吃吧。”

乔子秋看着清粥小菜和形状可爱的面点突然食欲大增，来的时候走得急，确实没有用过早膳。“那就谢过阿九姑娘了。”

“嗯，来吧，我的早膳不贵，一两银子而已。”

菖蒲再次咋舌，这两个女人……

四人一桌，围在雅间吃早膳。

“怎么了？”既然收了钱，等雨还是很负责任地主动开口问。

“你找到那女鬼以后，根据她的描述，收集极阴体质处子修炼的这人应该道行不太高，所以我在挽江桃花渡一段设了结界，今日早晨又有人去城主府上报案，我去挽江边查看，结界已被破。”

“那女鬼呢？”

“她不敢同我回府，所以我将她留在长明寺。”

“不敢去乔府，一个女鬼倒是敢留在长明寺这种佛之重地？”菖蒲鄙视地开口，无非是希望还呆在了心身边，不过从前倒没有仔细注意，这个了心和尚却是一副好皮囊。

乔子秋汗颜地低头，女鬼不敢去的原因大概是乔府对鬼怪的震慑已久，一般的鬼怪即是由他带着也不敢去吧，长明寺虽是佛门之地，但是并不缉拿鬼怪。

菖蒲无心开口，等雨却放下碗筷，“不如今日我们再去一趟长明寺吧。”

“去长明寺干什么，你要问她，直接把她招过来不就行了？”引渡人，可以召唤渡口管辖之地所有的鬼魂。

“我想去看看了心。”

“噗——”

8

长明寺。

长明寺的方丈是一个笑起来像弥勒佛的圆胖和尚，慈眉善目，见等雨来访，放下经书，笑呵呵地打招呼。

“好久不见等雨施主过来了，近来茶楼生意可好？”

“还不错。大师又圆润不少，看来是佛法又精进不少啊。”等雨在方丈对面的蒲团坐下。

“呵呵，惭愧惭愧。”方丈摆摆手，并不在意等雨调侃，“不知等雨施主来有何贵干，想来不是来看我这老和尚的？”

“嗯，我来找了心，不过也顺道来看看大师。”

“呵呵，”方丈被等雨逗乐，“了心在后山打坐，你自行去找他便可。”

“好，今日有急事，我就不打扰方丈，改日再来和方丈下棋。”等雨也不啰嗦，站起身转身出门。

等在门外的阿九菖蒲见等雨出来，有些惊讶，从前等雨每次来都与方丈下一盘棋，今天还真是快。同样没有进门的乔子秋看了看关上的佛堂，立在阿九菖蒲身后没有开口。

“了心在后山，我们走吧。”

后山。

果然了心正在后山打坐入定，似乎并没有感觉到几人的到来，几人也没有开口，安静地等着。半炷香以后，了心才从入定中清醒，回神，温和地望着几人。

“了心师父师傅可否带我们去看看寺中的寿灯？”等雨看着了心礼貌地开口。

荻花城每出生一个人，长明寺就会点燃一盏寿灯，直到，人死灯灭。

“自然可以，只是不知几位施主要看寿灯是所谓何事？”

“昨日城中又出了人命案，也是女子投江，不见尸首，所以想看看寿灯，看那姑娘是否还在人世。”这次开口的是乔子秋。

听见又有人命案，了心的脸色突然变了变，颔首领着大家朝寿灯塔去。

“这就是刘韵姑娘的寿灯了。”众人看着已经熄灭的寿灯，脸色都有些暗淡，果然是又死了。

“之前那三个姑娘的可以带我们去看看吗？”

“好。”众人又跟着了心到了另一个格架。

“这就是李荷和秋水姑娘的寿灯了。”又是两盏熄灭的寿灯。

“那，我那天招到的那个女鬼，封月的呢？”等雨脸色暗沉，盯着了心发问。

了心突然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一个掌风朝等雨袭来，等雨飞身后退，片刻之后，阁中已经不见了心踪影。

“阿蒲，抓住他！”等雨大喝一声，惊于眼前突变的几人才清醒过来，菖蒲乔子秋赶紧飞身追出去。阿九连忙扶住等雨，“阿雨，你没事吧？”

等雨摇摇头，脸色却有些泛白，刚才这一退是她已有防范，若是没有……

“我们去佛堂等着吧，阿蒲抓他绰绰有余了。”

“阿雨怎么知道了心有问题的？”阿九一边扶着等雨，一边发问。

“他身上有腐尸之气。”

“啊？有吗？”

“你没有常去冥界，自然不熟悉那个味道。”等雨神色淡淡地开口，似乎不想继续这个话题，阿九看等雨这副样子，自然也没有继续开口。

9

等雨阿九两人到佛堂的时，佛堂已经有不少人，刚才追人，菖蒲和乔子秋闹出那么大的动静，更何况闹出动静的是长明寺重地寿灯塔，这会儿寺中已经有不少人被惊动。

寺中和尚都不知发生什么，方丈却只是坐在蒲团上继续老神在在地闭眼念经。

“等雨施主，不知发生了何事？”寺中有僧人认识等雨的，见等雨面色苍白被扶过来便出声问她。

等雨看了一眼方丈，“一会儿就知道了。”

不一会儿乔子秋和菖蒲带着一脸死色的了心过来，此时他身上的死气已经十分明显，寺中僧人也都看了出来。

“了心，你这是？！”刚刚同等雨说话的僧人失声开口。

“唉！”此时方丈终于放下手里的佛珠，睁开眼，叹了一口气，看着跪在地上的了心，了心知道方丈看他，把头垂得更深。

“等雨施主，随我来可好？”

“我只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这里真正做主的是这位乔公子。”等雨却不愿再跟着方丈进侧堂。

“噗——”见等雨不动，方丈突然全身经脉暴起，随后喷了一口血，跪坐在地上。

“方丈！你！你又是何苦？”

见方丈自断经脉，众人纷纷脸色大变，了心更是要冲上来，却被菖蒲一脚踩住动弹不得。乔子秋赶紧上前扶住方丈，喂下一颗药丸。

“还请等雨随我来。”好一会儿方丈脸色缓和，抬起头依旧看着等雨。

等雨叹了一口气，点点头，随他到侧堂。

“等雨可知我大限将至？”二人走入侧堂，方丈自行坐下调息。

等雨神色一顿，显然十分惊讶，过了好一会儿，才神色如常，许多得道高僧可以算到自己圆寂的时候。

方丈看向佛堂外的枝叶茂密要多人合抱的榕树，“当年我在寺外捡到他，那一年我也正在做方丈，所以亲手种下了这棵树，现在已经这么大了。”

等雨也看着外面几人合抱的大树。

“捡到他的时候他的戾气很重，我以为佛祖可以救他，我可以教好他，可是没想到，二十年过去了，他还是执迷不悟，走入邪道。”

方丈轻咳一声，顿了顿，“我自断经脉并非求你放过他，是我也有管教之错，我本以为他还有机会醒悟，但是今早的人命案我知道他已经彻底入邪道，不会再回来了。”

“他到底是什么人？”

“他本姓谢，二十年前挽江上游，谢都祭天，他们全家都是祭品。他那年只有八岁，顺江而下漂到这里，他一直想去冥界找回他的父母妹妹。”

谢都是荻花城上游的城池，全城人都姓谢，而且每隔几十年就有血腥的祭天仪式。五十壮年、五十妇孺、五十幼儿、五十幼女作为祭品在挽江上祭天，保佑全城太平。

等雨叹了一口气，“到时我亲自为你引路点灯，乔家那里我与乔子秋商量，看是否可以放了心一条性命。”

方丈看着等雨笑了笑，又似弥勒佛一般，终于慢慢地垂下头，再也没有抬起来。

10

看着等雨从侧堂出来，众人都围上来，“无水方丈圆寂了。”等雨大声宣布，然后盯着了心，只见他惊讶地抬头，随后大恸抬手准备自尽，又被菖蒲拦住。

“方丈本来大限已至，并非为你，你勾结鬼道，还看乔公子如何处置。”这时人群中走出一个穿着袈裟的僧人，样子十分年轻，但是周身有淡淡的佛光。

等雨有些惊讶，刚刚进佛堂，并没有看见他。众僧人见这位僧人出声，纷纷退到一边，自觉让出一条道，他走到了心面前，手拂过了心的额头，了心额间黑气瞬间散了不少。

“等雨施主。”年轻僧人转过身，朝等雨施礼，等雨后退一小步，长期通阴间之路，所以这样梵行已立，修成正身的高僧面前，等雨感觉到有些压迫。

僧人看见等雨后退一步，有些疑惑，但是依旧温厚道：“方丈圆寂之前便认等雨施主为挚友，三日之后寺中为无水大师火葬仪式，还望施主能参加。”

“火葬，他？”僧人点点头，示意这是无水方丈自己的意思，等雨点点头，意思自己会来参加。说完僧人也不久留，又退到人群之后。

等雨看了看地上的了心，想起在她面前圆寂的无水，突然意兴阑珊，等雨抬头朝认真地看着乔子秋开口，“乔子秋，按你乔家之法，他若还心存善念，你要留他一命。”

乔子秋笑了笑，拱手行礼，“这是自然。”

“好，今晚子时，你来茶楼我帮你抓那女鬼。”

“多谢！”

“阿蒲，阿九，我们回去吧。”

“哦。”还盯着那个退开很久的年轻高僧观望着的阿九回神，屁颠颠跟上等雨，而菖蒲踹了一脚了心才离开，臭小子，认识自己刚刚还下狠手。

11

“阿雨，你没看到那个高僧那么英俊吗？你说这么英俊的男子做了和尚是不是暴殄天物啊！”刚出寺门，阿九就开始叫嚷。

等雨揉揉额角，亏得她还能分清场合，没有在佛堂中乱叫。但是其实刚才，等雨只能在佛光中的看清他的身形，根本看不清他的面貌。

阿蒲瞪了一眼花痴的阿九，赶上等雨走到她身侧，“怎么回事，不是了心在炼化吗？”

“他根本不能驾驭极阴体，他身上的鬼气很淡，他应该只是帮助修炼了。而且我想大概是因为今日的高僧，那女鬼按捺不住才继续夺魂的。”

“你们在说什么，有没有听见我说话啊！啊？”

果不其然，阿九收到两对白眼，而且被菖蒲一路拧着飞回茶楼，真是怕她突然发疯跑回去看高僧。

等雨看着二人笑闹，无水圆寂的阴霾从心底散去几分，笑了笑也飞身跟上。

茶楼，子时，等雨点灯施法，阿九菖蒲乔子秋三人坐在一旁喝茶。

不一会儿女鬼被绳子缚身，被捆到等雨面前。

女鬼出现等雨拿出旁早已准备好的笔，粘上砚台里的金粉在地上画了一个圈，女鬼身上的绳子松开，却被缚在金圈之内。

与那日见到的小心翼翼完全不同，今日的女鬼，面露厉色，奋力挣扎想冲出金圈，“哼！引渡人，我小看你了，早知如此，那几日就应该先杀了你。”

阿九惊讶于那天小心翼翼的女鬼今日居然这么厉害，这伪装可真是厉害，而且还要在茶楼杀人，真是嚣张得不得了。

等雨并不理会女鬼的叫嚣，她见过的厉鬼比这厉害千百倍，而且她见过的鬼只怕比她见过的人还多，这点叫嚣在她这里真的算不得什么。

她双指放于女鬼眉心，抽出一缕黑气，黑气落地慢慢化出人形，接着又抽出第二缕，第三缕，皆落地化为人形，这就是那几个被抓走魂魄的女子。

因为被炼化许久几个女子的鬼魂有些呆滞，而且有一个女子魂魄已然不全，等雨对着暗处叫了一声，“还磨蹭干什么，要我送下去吗？”

白无常端着一盘瓜子磨磨蹭蹭地从暗处走出来，“可以打包带走吗？”

等雨看他一眼，“随你。”

“呦吼，又有下酒菜了。”白无常欢欢喜喜地端着瓜子勾着魂魄走了。

阿九又摸了摸身上立起的寒毛，内心哀嚎，阿雨，能不要随随便便在茶楼藏鬼吗？还要睡觉的啊……

12

女鬼看着欢欢喜喜离开的白无常，脸色才变了变，然后怀疑地看着等雨，“你可以指使白无常？”

“哈哈……”听完，一边的阿九和菖蒲哈哈大笑起来，白无常这二货，指使他，一盘瓜子就够了。

“你的来历我已经不想问了，怎么处置你由乔子秋决定，我只想问你为什么会找上了心？”

十多年的老友，了心被无水视为亲子，却被她带入邪道，七日之后，她亲自送他上黄泉路，她要对老友有个交代。

“我说了有什么好处吗？”

“没有，但是你不说，会有坏处！”

“你！”

“不要浪费时间。”等雨双指放在胸前准备念咒。

“好，我说。我是三年前就看见他了，在挽江边上放河灯，但是他放的是白灯笼。荻花城里白灯笼给鬼魂引路，当时我就注意到他，后来第二年我又在那里看见他。

“于是我问他是给谁在放河灯，他那时候看出我有不同，却没有要收了我，而是问我可不可以去冥界。

“我自然不能，但是那时我已经准备修炼极阴体，于是我告诉他我可以。听完我的话他的眼睛突然亮了，然后他抓住我要我去冥界帮他接父母和妹妹。

“我告诉他我现在不能，练成极阴体就可以，所以我让他帮我收集江中的尸首，我取魂魄修炼。”

说到这里女鬼突然停下来，看着窗外露出惊恐的神色。等雨看了一眼窗外，也被盛大的光芒刺了眼睛，而阿九则高高兴兴地跑了出去。

“啊！”女鬼惨叫一声，等雨挥袖关上全部门窗，女鬼这才面色痛苦地瘫倒在地上，而窗外是阿九兴奋的声音，“阿雨，开门啊，是长明寺的大师来了。”

等雨望门丢了一个白眼，她当然知道是大师来了，她看不清脸，而且夜晚盛大的佛光让她十分不舒服。

“大师有何事？”等雨隔着门开口。

“今日我打扫寿灯塔，发现一物，猜想应当是施主的，所以送了过来。”又是那仿若梵音的温厚之声。

“呀，真的是，阿雨，是你的铜镜。”

“大师，天色太晚了，大师修行之人，而今茶楼只有我三个女子，大师也不便进来坐，还劳烦大师把镜子交给阿九，恕不远送。”

等雨丝毫没有再开门的意思，一是怕女鬼直接被他的佛光射没，二来她也真的不喜欢他的压迫感，他的佛光对于普通人或许是如沐春风，但是于她，只有压迫。

“大师，天色太暗，我送你。”

“多谢施主了，天色虽晚，路我还是认得。”

“唉……”

不一会儿阿九垂头丧气地进门，“怎么一眨眼就不见了。”

等雨借着门缝看着浮起的尘埃，缩地术，看来真是法力无边，得道高僧。

13

见人走远，女鬼这才正身坐了坐，嘴里后怕的喃喃自语，“他绝对是佛陀转世，绝不不是一般得道高僧，绝不是……”

“你说什么？”等雨憷眉看着喃喃自语的女鬼。

“没什么。”许是感谢等雨没有开门的举动，女鬼态度好了很多。

“你继续说吧。”

“我要练成极阴体需要十八个极阴的处子魂魄，但是荻花城有乔家，还有你引渡人，所以我设计让自己先死，这样免去被怀疑。

“我让了心帮我画了符，这样即使被你招魂，也可以模糊地解释为和了心有私情，蒙骗住你们继续修炼。

“本来你送我到长明寺我们的计策已经成功，但是就在当晚，刚刚那个和尚来到长明寺，于是我连夜逃走，但还是被他的佛光射伤。

“本来我想躲逃几日等着风头过了，但是当夜一个女子正好在江边，我为了疗伤，一时没忍住就抽了她的魂魄。然后就是你们抓了了心，接下来的事你们就知道了。”

等雨看着晨光破晓，寅时快到了，其实从始至终，大概都不怪她引诱，了心心里自己有放不下的魔。

“真正的封月呢？”

女鬼惊讶地看了等雨一眼，她不问她的来历却一眼看出她不是封月，“封月十八年前就死了。”

“乔子秋，如果了心不死，会怎样？”

“封入镇魂井，净化十年。”

“好。”

14

三日后，等雨一身素衣参加无水大师的火葬仪式。人死灯灭，凡尘之中不过都是如此，无水这一世没有到梵身已立，要再入轮回道，下一世，不为僧，他会活得很好吧。

等雨看着要多人合抱的大榕树，在树下站了一会儿，然后转身下山，她不知道她转身之后，有佛光在她身后，还有一声叹息，一声阿弥陀佛。

七日后等雨亲自点灯，亲自在门口等着老友，蒙蒙的夜色里，又是那个像弥勒佛一样的笑。

白无常依旧二二地端着一盘瓜子傻乐，看见等雨引魂过来，拿着铁钩就准备把魂魄带走。等雨拦住他，“这几个你带走，这个是我的老友，我亲自送他下去。”

“哦，那我去了。”白无常乐颠颠地跑走，过了一会又跑回来，被他拖在身后的鬼魂，被他这么一拉一扯，满是哀嚎。

白无常跑到等雨面前，小心翼翼地开口，“昨天，我和黑十二偷喝酒被广王陛下见到，他说甚是想念等雨老板家的茶。”

等雨瞪他一眼，他摸摸头马上跳脚跑开，“不是我啊，不是我，是广王陛下让我说的，广王陛下啊……”

等雨冷笑，她并不记得他秦广王喜欢喝的是茶啊，又想讹喝酒了，呵，可是她今天没兴致！冥界这么多组黑白无常，她桃花渡怎么就分了这么一组奇葩。

“我送你最后这一程吧。”等雨点灯引着已经成为鬼魂的无水，无水点点头，跟在等雨身后。

好一会儿等雨才开口，“你的下一世，应该会过得很好。”然后回头看了一眼无水。

无水点点头，并没有开口，只是继续跟着走。

“那个女鬼自行了结，灰飞烟灭了。”她顿了顿，准备回头看一眼无水，但是最后还是继续朝前走，“了心，”身后终于有了顿住的动静，“了心他在镇魂井，十年后，可重返人间。”

等雨突然停住，无水抬头看着眼前大片大片不见边际的血红，黄泉路上的彼岸花。

“前面就是黄泉路，过了黄泉路就到了望乡台，我就送你到那了。”

“等雨，是第几次送人下来了？”

“不记得了，上一次是三年多以前了。”

“嗯，有劳你了。”

15

“今日怎么又亲自来了？”望乡台边，无水回望人间最后一眼，奈何桥头的女子朝等雨打招呼。这个女子就是孟婆了，不老不丑，娇美妇人的样子。

“嗯，送一位老友。”

“喝汤吗？我这也没有别的招待了。”孟婆笑着从身边的锅里盛了一碗汤递过来。等雨瞪她一眼，她娇笑把汤收了回去。

“我自己下来的时候你再给我倒吧。”

“那我要等到什么时候，说不定我自己先下去了。”孟婆把汤放在一边，和等雨聊天。等雨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小锦囊。孟婆接过锦囊，喜笑颜开，锦囊里是一小袋瓜子。

不一会儿无水已经站在奈何桥头，端起刚才孟婆给等雨盛的那碗汤，朝等雨挥挥手，等雨笑了笑，提起引魂灯，转身回去。

其实，她撒了谎，了心在被乔子秋带走的当日就自尽，化为厉鬼，直接被黑白无常带入了十八层地狱。